中平六年,七月,河内郡林虑县边缘的一个小山村。
迷迷糊糊地醒来,王零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一睁眼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的唐雨,从她平稳的呼吸中可以看出应该睡的很香,王零将她的刘海轻轻拨开,看着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庞,他情不自禁地笑着。
自己又回来这里了,真好!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再醒来,不过看到床边那熟悉的脸,内心觉得稍安,又充满确幸。
起身揉了揉有点隐隐作痛的头,挥挥手赶走来回飞舞的蚊虫,拦腰将唐雨放在床榻上,帮她盖好被子。走到桌子旁,拿起自己做的日历,上面的17显示着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跟以前比不算长也不算短,不过能回来就都还好。
有个秘密他一直没有给任何人说过,从记事起,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自己能看到那些无法理解的东西,那些看着很熟悉的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听到很多新奇的音乐,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身边的阿翁和唐雨总觉得他生而知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一直在经历着另一段无法参与的人生,而每年这个时候就是发病的时候,就会有一条线将那些碎片连接在一起,用那边的话形容就是大脑过载了吧。
穿上短打,先去井边打了足够一日所用的水,又去劈了些柴,烧了热水,煮上粥后,王零拿起已经放了一日的粟米饼咬了一口,垫垫肚子,没办法每当这时候他都觉得特别饿。
洗漱后,突然大门响了一声让王零猛然一惊,他立刻摸到打铁铺那里,拿出一把剑胚,悄悄朝着大门口靠近。
“铁蛋!铁蛋!”两声熟悉的喊声让王零放下了警惕。
他随手将手里的剑胚扔到一旁的杂物堆中,笑着打开了门:“原来是里长大人,我刚在照看药草,没能立刻到此,不知里长大人有何要事?”
里长并没有进入,看着铁蛋一脸嬉笑的样子,他反而有点害怕:“铁蛋,你前些日让我注意是否有牛车要去邺城,现在有消息了。村头那家要去邺城省亲,我与他们说好了,带上你们二人不算什么事!”
王零眉头微皱,但还是一脸受宠若惊道:“谢过里长关照,不知他们何时起身?我们若是延误他们的计划,那就有失礼数了。”
“明日午时之前到村头便可!”里长说完,立刻就想离开。
“那就多谢里长关照了!”王零笑着告别。
还好这些小动静没有吵醒酣唐雨,王零煮好粥,切了一些腌制的咸菜,然后将这些端到了屋子里,用笼屉盖好不让蚊虫进去。
王零去院子四周检查了一圈的防卫措施,回来后,唐雨已经醒了。
“今天走吗?”唐雨边吃边问。
“今天整理一下东西吧,里长说有车去邺城,可以捎我们一程!”王零说,“怎么了,不舍得这个地方吗?”
“嗯!好久没在一个地方待了这么久。还有,我们要不还是不坐车了,我们不能给别人添什么麻烦!”唐雨没有抬头。
“也行!”王零点了点头,他知道有很多人盯上自己了。所以里长希望将自己送离这个村子他也能理解,他也愿意离开这个地方。
“我吃好了!”王零起身,收起自己的碗筷,走出屋子。
王零走到院子里,看着周围的东西,不知不觉在这边的小山村已经待了四年了,看着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平静,有时也会想就这样过下去,不过脑海中越来越多的记忆,以及村子里偶尔出现的陌生人越来越催促着自己离开。运爷爷也在几个月前离开了,走之前留下了一堆东西,还有一个去处。
走进柴房,或许叫杂货间比较合适,最里面放着四个牌位,王零拿出香,点燃了三根恭恭敬敬地叩首。礼毕之后,王零盘腿坐在蒲团之上,透过烟雾看着上面的牌位,喃喃自语:“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我到底是谁啊!还记得第一次问这问题的时候吧,爷爷你打了我一下,让我有空想这个不如多练打铁,我其实不喜欢叫你阿翁,因为不顺口;叔叔你说,人生下来就有因果,而继承了谁的因果就是谁,好深奥,我到现在都还不是特别懂;阿母,虽然我现在都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但是爷爷说过唐雨很像你,那你一定是一个大美人,我会照顾好她的,一直;妈,我很好。”
唐雨此时默默地走了进来,从背后环抱住王零……
搬家之前就已经有在考虑,而王零也早已想好要带走些什么,除了几位长辈的牌位,还有一些药草和蔬菜的种子,一些钱财,还有一些吃饭的家伙事儿,当然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武器。
已经尽量减少要带的东西了,可是在王零和唐雨身上却还是每人背了两大包,不过这却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因为只有像他们这样的穷人才会自己拿很多东西,而富人都有下人帮他们拿。
在离开之前,王零还是要和里长说一声,毕竟他也在这几年对家里多有帮衬。
里长的家并不大,这个乡村很小,里长已经是这里最年长的人了。
王零刚想去敲门,但是开门的小厮一见到王零就立刻关闭了门扉,王零无奈只能高喊着:“里长,铁蛋走了!”
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王零拉着唐雨的手离开了这个村庄,没有去找村头的那家牛车,一路上村子里见到他们的人都对他们指指点点,王零并不在意。
出了村子,身后一直跟随他们的身影便现形了,没有农家人让他们隐藏,再加上王零一直有关注着身后的动向,很快就发现了跟随他们的有十几人,这些是一直潜藏在他家附近的人,虽然一直没有什么敌意,但是被监视还是很不舒服。
走了一段路,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感觉有另一支队伍直奔他们而来,其中有两匹不算快的马,但赶上他们二人还是轻而易举。
王零在得知这两人的目标是他的时候已经晚了,他选择官道就是为了让盯上他的人投鼠忌器,毕竟当众杀人有些家族还是放不下那个脸。
马匹上的侍卫径直冲着王零和唐雨而来,王零立刻将唐雨推到自己斜前方,刚想拔剑,但侍卫的刀已经到了,一刀斩在了王零的肩部,一条巨大的伤口出现,王零身上的布衣立刻被血液染红。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王零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但第二个骑手来的时候王零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剑斩下马腿,马匹上的侍卫瞬间失去控制朝着地上撞去,王零单手提着剑上前,咬紧牙关,将那个摔倒在地的侍卫一剑捅了个洞穿。
“零哥!”唐雨立刻提醒道,因为另一个骑马的侍卫也近了。
王零用尽力气将手中的长剑投掷了出去,那个侍卫立刻拉起缰绳,马匹一跃而起,刀剑插入马的胸前卡在里面,但并未造成巨大杀伤,马还是颤颤巍巍地落地了,但很快也就站立不起,只能跪倒在地。
“你到底是哪家人?”王零想要拖延时间,肩部的传来的疼痛和失血让他越来越不舒服,他强撑着看向前方提刀走来的侍卫。
“你死了自然就知道了!”那个侍卫并未多言,持刀立刻砍向王零。
但突然背后传来的剧痛让他的手一顿,王零趁机用全力击中他所持刀的腕部,刀一脱手,王零反手握住,一下捅到侍卫的喉咙处,血液喷洒而出,溅到了王零和唐雨的身上。
看着面前的壮汉缓缓倒下,王零微笑着给唐雨点了个赞:“做的不错!”
他此时也失去力气无力地倒地,但唐雨见势立刻扶住了王零,另一只手不断捂着嘴,一股想要吐出来的样子。
将王零扶到一旁坐下,唐雨“哇~”的一下将自己的早饭都给吐了出来。
但唐雨很快就擦了擦嘴,来到王零身旁,扯开被血液染红的麻布,取出酒和药分批洒在那半尺长的伤口上,唐雨的手不断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王零也被疼的浑身颤抖,但他伸手想要擦一擦唐雨的眼泪。
“没事的,死不了,帮我包扎好,后面还有很多人呢!”王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想让唐雨的脸上沾上自己手上的血液。
随着后面的人越来越近,王零也知道来寻仇的人到底是谁了。他其实从始至终就得罪过一个家族的人,奉行不惹事的原则,几年间王零都过的十分和平。但是运爷爷死后,他还是要出面的,不管是种田还是打铁,随着他开始出面,唐雨也不得不露面。总有一些人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听他的,王零也只是打断了那个地主儿子的三条腿,还砍了向这个人通风报信的狗腿子而已。
“你还想将唐雨从我身旁带走吗?”王零站起身单手提剑,看向马车上缓缓下来的那位公子,曾经有多风度翩翩,如今就有多丑陋。
但是当他看向王零的眼神时,他还是不免地吓退了一步,还好这次有人在后面扶着他,他气急败坏道:“把男的打到留一口气!”
“诺!”
但声音未落,王零已经砍翻一个了,只有傻子才会乖乖听话,既然没的聊,那趁机会削除敌人的数量才是要紧的事。或许这一刀也让对面开始犹豫,毕竟这种形势,交掉自己小命太不划算了。
“杀此人者,赏千钱!”不得已,还是地主的儿子懂得财帛动人心。
一群人齐齐冲上来,王零一边护着唐雨,一边后退,但是身上的伤势却是越来越多。突然一支箭矢射了过来,直接将那位聒噪的地主儿子钉死在马车旁。
众人见到这种情况,立刻作鸟兽散,但是从四周包围过来的另一批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个都没有放过。
“好久不见!”
王零只当听不到这些,在唐雨的搀扶下朝着附近的河流缓缓走去。
身后帮他的那群人中,有人看不惯这态度怒骂着,但是为首的那人却开口阻止了他们,让他们去警戒后,孤身一人跟着王零来到了河水旁。
从怀里取出一壶酒扔给正在疗伤的王零:“喝了这个就不会疼了!”
王零打开酒壶,细细闻了一闻,倒在手里看了看,将酒壶又扔了回去:“酒太浊!”
“……”那人接过酒壶仔细盯着里面的酒液,也没发现有多浑浊,他喝了一口,还是原来的味道:“你阿翁应该说过,我们至少无害人之心!你不必如此着急离开这里!”
“里长是个不错的人!”王零说道。
那人嗤笑道:“你还不知道村头那家根本就没有邺城的亲戚,他们一开始就想着立刻把你这个祸害送走。”
“但他还是个不错的人!”王零蹲下给唐雨洗着沾染到头发上的血液,“我们不能给他们添太多麻烦,他们怕我,也怕你们!”
“毕竟山里对你们的态度还是很不一致!”那人带着一点遗憾地说。
“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些,”王零回首看了那人一眼,“你们回去吧,想要的一切都交给你们了,我不想再被打扰了。”
“至少,让我送你到邺城去吧!”
王零默许。
再次启程,王零和唐雨已经披上了沾满腥臭味的外衣,重新拖着行李赶路,这次跟在他们身后的也只有几人,其他人的动向,王零猜也猜出来他们是去做什么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王零身上的伤势愈加严重,不过路途之中却没再发生什么意外。来到邺城之时,天色已经近晚,王零抬头看着巍峨的城墙,面色严肃,哪怕他这么多年再早熟,他还是忧心忡忡,毕竟他还是不知道城中的生活会是怎样。
“站住!”
王零和唐雨刚从一个城门吏的身旁经过,往前没走几步,便听到了一声厉喝。
进城的队伍立刻停滞,城门口的士卒很快就将王零所在的这群人围了起来。
城门校尉很少下城,但是临到晚上,他才下城仔细盘查,因为总有流民趁着这个时候混进城里。
他径直走到王零身旁,说道:“你身上有浓郁的血腥味!这些味道瞒不住我!”
王零主动交出随身包袱后,褪下肩上的衣服,上面的伤口还未完全结痂:“被农具所伤,特来城中求医,还请将军放行!”说着顺势塞给了这个城门校尉一个小的布袋,里面只有不足五十钱,虽然买不到什么好的,不过一些酒钱,但是这个数量不多也不少,上面也不会责怪。
城门校尉轻轻拎了拎,然后将这个扔给身后的士兵:“买些酒去吧。”一旁检查包袱的士卒也翻了几下,里面的衣服和小袋的种子都不是值钱玩意儿。
所以很快,王零就被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