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乎？抑或蝶梦庄周？龙杨不懂。
轻轻推开静好时光的荆扉，记忆泛成一片金黄。
八岁那年秋天，绕村而生的杨树依然青翠，少了仲夏的葱茏，添了些中秋的清凉。青山斜映在一汪绿水中，漾着青波的白鹅从塘里游过，划落一圈圈涟漪，荡向岸边；岸上几位老人交头私语着什么。
塘边立着一间小屋。小屋左侧的一扇窗户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往四周瞭望着。确定没人注意后，一个约莫大半个成年人高的半大小子蹑手蹑脚地从窗户钻出，手挽着窗沿轻轻落在平地上。
又溜着大眼珠子四处张望，还是没人注意自己，少年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溜向屋后。
一位老人抬起头，恰好看见即将溜过房角的少年，故意抬高声音喊了一声：“哟，杨小子，又从家里偷溜出来玩啊。”
少年脚步一顿，先是静听屋子里有没有传出声音，然后掉过头，挠着脑袋轻声对老人打了个招呼。再然后一步跨到屋后，遮住老人们的视线，继续摩挲前行。
满脸威严的教官从屋子走出，瞥见穿过屋子抵达屋右侧的少年，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面容更加严肃了，看状要训他几声。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事，匆忙走远了。
为什么是‘哼’呢？教官平时不这样的啊，应是又在爷爷面前告了他一状罢。没想太多，少年穿过屋子小跑到村后山脚下，一个蹲在石头上叼着狗尾巴草的小胖子正扬起粉嘟嘟的小手向他招摇。
少年应了一声，走过去，同小胖墩结伴雀跃着一齐登上后山。
后山，这是一片梦与彼岸的天堂，承载着少年同小胖墩自记事起的烂漫时光。闲来无事，想找些乐子的他们，爬上一棵大树，伸手往鸟窝里掏了几只雀蛋。
忽然，一只庞大的云雀俯冲而下，发出凄厉瘆人的‘哼~哼~’声。为什么是哼哼呢？
少年同小胖墩连忙放下雀蛋，滑下树，钻入林中最壮实的一棵巨树树洞中躲起来。
云雀并没有追来，但那惨绝人寰的哼哼声却不绝于耳。少年同小胖墩捂着耳朵，逃往山下，声音才终于戛然而止。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初松了一口气，更为振撼山河的哼哼声却突如其来。今日的声音怎都这般怪异？少年疑惑地遥目远望，只见一群呲着獠牙发出哼哼声的凶兽向村子蔓延……
满目疮痍，血水浸染了大地……
龙杨腾地一下坐起，急促喘了几口粗气，眼里的血红才消褪几分。
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他的意识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其信然耶？其梦邪？
甩了甩脑袋，龙杨望向四周。
依然还是幽暗冰冷的山洞，只有那盏燃了一夜羊油青灯能带来点点星光。
卧榻之侧，一少女正酣睡。龙柒儿四仰八叉，很没形象地躺在凉席上；准确而言是一半身体在凉席上，一半身体在地上。她的脸上是一种贼兮兮的欠揍笑意，鼻腔中每两息非常有节奏地发出一次哼哼声。
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龙杨移开巨石，走出洞外。
渐盈凸月悬挂于西边穹庐上，距离黎明还有一小段时间。龙杨一边防范着周遭，一边拨开密叶，从一片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中钻了出去。
在溪流边洗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他沿着溪流直上一小段路程，来到一段栽种着柳树的平地上，学着黄鹂啼叫，叫了几声。
两只黄鹂鸟扑闪着翅膀盘旋在他头顶上方，叽叽喳喳地奏响着晨歌。
龙杨伸出一只手，让两只黄鹂停在掌心。另一只手掏出一些谷物，还有出来时抓的几条小虫，给它们喂食。
这是他驯服的十来只鸟类之一，平时主要用来探查猎物，此际恰好派上用场。不然哪怕他对这片区域再熟悉，前两日也不敢出去探查佣兵动向。
对着它们鸟语几句，龙杨远远吊在它们尾巴后头，下山往林中去。
……
嘴角扬起小人得志的贱笑，鼻腔吐露出兴奋的哼哼声，龙柒儿大字型仰躺在地面上，与周公把酒言欢。
正在她拿起一把银票，往踩在脚下的龙杨脸上甩的时候，她的世界一阵地动山摇。
迷糊着睁开惺忪睡眼，发现是龙杨在不停地摇晃，破坏她的美梦。龙柒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龙杨，刚要发挥她那个骂人名称不带重样的本领，好好训斥龙杨一顿。
却见龙杨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的心霎时咯噔一下，自己揍龙杨的梦境被对方窥视了？还是自己说梦话时说漏了嘴？
小半响彻底清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跳过那些从龙杨脸上看出答案的问题，道：“看来咱们的担忧成真了，佣兵团到底是什么动向？”
龙杨道：“刚才我出去探查了一番，结果来到山下后，行了许久，都未见到半个佣兵。”
“初时我还以为他们寻不到你，收拾行装离开了。结果我兜兜转转来到了山洞直线距离六里的地方后，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佣兵们根本就没有离去，而是呈一条线散布在六里外，当真掘地三尺地往这个方向一点一点推进。”
“之后我又跑去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结果还是一样；想必另外两个方向也是如此。所以说，咱们正处于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固然山林多崎岖，但至多明日巳时，咱们二人必将被瓮中捉鳖。”
“而他们前两日之所以没施行这个方法，估计是因为人手不够。正如我昨夜所说，他们在等待，等待援兵的到来。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四条线总人数至少比你我之前看到的，翻上一翻还要多。”
龙柒儿沉思了一会儿，道：“所以说，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咱们只能趁现在他们包围线人数还不那么密集，选择一个方向进行突破？”
“不！”龙杨摇了摇头，“留在这儿的确只能等死。照他们这种寻人搜寻方法，迟早会从一些痕迹上发现我的存在，从而注意到这个山洞。但现在突围，实在太过凶险。”
“我回来时想到了一个方法，你看可行性有多高？”
龙杨拿起一根木棍，一边画出附近地形，一边根据地形说出自己想法。
龙柒儿拿起龙杨备好的另一根木棍，根据龙杨思路写写画画，又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虽然生还可能性比直接突围高，但仍是太过危险。不如……龙呆子，不如我现在出去自己一个人想办法吧。你待在这别出来。”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些暗淡；当说完最后一字时，却又变得毅然决然。
龙杨用比以往更大的力气狠敲了三下龙柒儿的脑瓜子，脸上起了怒火：“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既然决意将你救回来，又岂有遇到困难就半途而废之理。”
“可是……”龙柒儿喃喃。
“没什么可是的。”龙杨一把将她的话打断，“让你出去送死，我独自一人苟求偷生，恕我做不到；这样只会让我一辈子都沉浸在愧疚之中，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况且修士修行讲究念头通达，我心魔本来就重，再徒增一个这种心魔的话，这辈子都别想寸进了。”
龙柒儿眼角氤氲，淌下了两条泪痕。
自从四年前村子被毁，亲人丧生，这四年来就再没有人这样关心她了。况兼她脾气太臭，四年间压根没几个朋友，龙杨是第一个让她流泪的人。
她胡乱抹着泪痕，哽咽道：“龙大傻，你真傻，就是个二傻子。呜呜~”
龙杨满脸无语，没想到眼前这家伙这时候都还是改不了帮他乱起绰号的坏毛病。还有这话，像是在感动，像是在对他表达谢意吗？
他揉了揉因为郁闷造成轻微头痛的太阳穴，尽量平复心情宽慰哭鼻子的龙柒儿：“好了，关于你的建议，不必再提了。接下来咱们还是完善一下我的方针，或者探讨其他计策吧。”
“嗯。”龙柒儿乖乖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