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知道阿米诺死亡的噩耗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就在那天上午,教会里还刚刚开完了一次会议,主要内容是如何联合迈尔共同抗击深渊。因此,当阿维莱斯和霍恩满身伤痕地拖着身子走进教会的大门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当他们说出迈尔已经被完全占领时,在场的人无不感到深深的绝望与恐惧。深渊的魔爪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如此露骨地展开,仿佛马上就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似的。他们感受到了无比的压迫感,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使他们喘不过气来。
然而,比起那稍许有些遥远的威胁来说,阿米诺的死却是一把实实在在的,直插进他们心脏的匕首。这十年来,她以卓越的胆识与过人的能力深得教会内所有人的心,她早已是这教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她的死亡,就像是生生地在教会的身上挖下了一块心头肉,痛彻心扉。很长一段时间内,阿米诺的名字便成了一个禁词,大家不愿再次提起她——因为一听到那个词,人们便会心如刀割。
布拉德沉郁了好久,他一下子没办法相信,能够在深渊怪物群中七进七出,犹如战神的那个人居然死了。他对她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天下午,她告别时灿烂的笑容。谁能想到,那居然是永别。
艾米丽把自己锁在房里,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就算是布拉德亲自去劝她,想让她吃下那么一口饭,也显得那么徒劳。她深深地恨着自己,为什么当时自己要让阿米诺去?她宁愿是自己赴死,也不愿在每天的深夜里,想到是自己害死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当她终于哭干了所有眼泪时,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
阿维莱斯每天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摩挲着阿米诺给他的那个镜子发呆。在那场灾难里,他将父亲的火铳遗失了,这该是他最难过的事情了,毕竟那是父亲唯一一件遗物。但他的手里却又多出了一件朋友的遗物,像是命运在和他以物易物地讽刺着他。他有时会闪过那么一个想法,自己是不是个灾星?
霍恩彻底地沉默了,他虽然还是习惯性地笑着,但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作为一个乐天派,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助。他想做点什么,却不知该做什么。那该是他人生中最为挣扎的时刻吧。
这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整个教会,只有芙蕾雅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最冷静。“除非亲眼看到她的尸体,否则我不会相信。”她这么说。也因此,教会并没有为阿米诺举行葬礼。她房间上的门牌还静静地挂在那里,等待着有一天它的主人能够再次回来,坐在座椅上,擦拭匕首的刀刃。据说芙蕾雅每个星期都会去那里一次,打扫一遍那个房间。
她像是很有信心,阿米诺会重新回来似的。
一个月后,芙蕾雅忽然将阿维莱斯和霍恩叫到办公室,说是有要事商量。
“芙蕾雅主祭,您说有要事相谈,您的意思,是不是关于……”阿维莱斯试探着问道。
“昨天,我在阿米诺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芙蕾雅说着,将一封精致的书信推到两人的面前,“是给你们的。”
霍恩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封信,封口处精美又熟悉的字体使得他心口猛的一阵绞痛。他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拆开信封,和阿维莱斯一起读了下去。
阿维莱斯先生,霍恩先生:
这次的任务开始前,我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最近,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那象征厄运的辛迪鸟了。我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此我想,有些东西还是先写下来为好。
我明白两位一开始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家族的诅咒。那是个可怕但又让人束手无策的阴影。也许他人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巧合,但我从中嗅到了一些线索的气息。很抱歉,目前教会也许没有这个能力来揭示其中的秘密,我们正面对各路威胁焦头烂额,自保无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解决的办法,至少是我认为的办法。
还记得我曾和你们提及的深渊与现世的规律吗?深渊与现世本为一体,互相交融,但却又互不相通。你们的祖父和父亲埋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我认为,那秘密就在深渊之中。虽然这么说,但要进入深渊并非易事。据我所知,只有辛特兰的那些疯狂学者曾经打开过深渊传送门,恐怕辛特兰也是因此覆灭。你们需要那里的仪器与技术,但辛特兰现在太过危险,说实话,教会无暇顾及,恐怕你们只能孤身前往。
如果想要了解背后的一切的话,去往辛特兰吧。那会是场九死一生的赌博,祝你们好运。
阿米诺
读完这封信,霍恩终究还是没忍住眼中的泪水,滴落在信上,濡湿了信的一角。
“她……写了什么?”芙蕾雅问道,“我很了解她,她从不写抒情的话,我想其中一定有很重要的信息。”
阿维莱斯和霍恩抬起头,异口同声地说道:“辛特兰。”
“辛特兰?你们的意思是,那里有什么……?”芙蕾雅隐约有些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我们得去一趟辛特兰了。”阿维莱斯说道,“阿米诺小姐认为,我们需要辛特兰的技术,打开通往深渊的传送门,前往深渊一探究竟。”
“嘶——”芙蕾雅倒抽一口凉气,“我说句实话,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想法。传送门是双向的,一旦无法及时切断,让那里的怪物传送了过来,现世恐怕就……”
三人一时间沉默不语,芙蕾雅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半晌,芙蕾雅重新开口。
“也许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现在深渊侵蚀的形式已经火烧眉毛了,只凭教会这么点人,被消灭恐怕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了解背后原因的机会。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亲自进入深渊更能够了解深渊的了。很抱歉,但似乎我们必须拜托你们了。我们现在的形势,实在是……”
“我们明白。”阿维莱斯和霍恩点点头。
“将教会的重担莫名地压到你们身上,实在是我最大的失职。”芙蕾雅看着两人,满脸歉意,“也许,教会,甚至人类的命运,便掌握在你们这一次的成败之中。两位,月神大人一定会庇佑你们的,我保证。”
“这是我们的荣幸。”
在那之后,两兄弟又在教会训练了一个多月,主要是关于魔法药水调配和魔法使用。正如芙蕾雅所说,没有了阿米诺这个魔法师,对他们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两兄弟都学习得非常快,只用了这么点时间便掌握了基础知识,能够自己调配药水,并配合药水使用中低阶的魔法了。这其中固然有天赋使然,但或许更多的,是那股想要为阿米诺复仇的心。
在他们即将启程之际,芙蕾雅邀请他们参与了教会一月一次的祭祀活动。每月十五,教会都会准时进行祭祀,来歌颂月之女神庇佑众人的力量。这本该是个令所有人心怀感激,重新振作起来迎接挑战的活动。可这次,唱诗班唱出的那些圣言却显得格外地无力。而在大主祭司和副祭司带领大家祈祷时,艾米丽苍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她又在想着些什么呢?
祭祀结束后,大主祭司需要独身进入教会的禁地,寻求月神的指引。教会禁地由结界包围,是严禁他人进入的,只有历代大主祭司才有资格踏入其中,亲自与月神交流。出发前,芙蕾雅嘱咐阿维莱斯和霍恩在教堂耐心等上一会,说是要向他们传达月神大人的旨意。两兄弟也照做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西沉,月亮升起,朦胧的月光洒向大地,芙蕾雅才重新回到教堂。她的手里多出了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那是一把仪式匕首,并未开刃,但它的表面却泛着奇异的气息。那并不是什么圣洁的白光,反而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黑雾。霍恩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但这把匕首让他觉得有些强大的力量蕴涵其中。
“这把匕首你们收着吧。遇到无法脱身的危险时,用它试试吧,它当削铁如泥,一往无前。”芙蕾雅说着,将匕首双手递给他们,“不过,它只能用一次,所以还请两位小心慎重。”
阿维莱斯小心地接过匕首,别在腰间:“多谢主祭大人。”
“不用谢我,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一切了。”芙蕾雅摇摇头,“明天你们就要出发了,祝你们一路上有月神大人的赐福。”
两人又谢了一遍芙蕾雅,心怀感激地离去了。芙蕾雅望着两兄弟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复又踏入禁地结界之中。
“他们收下了吗?”
“收下了,月神大人。”
“……希望我这么做是对的。”
“那不重要。不论如何,我都将在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