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胡同口的黄狗对着小赖子狂吠,四九城的一天也就开始了。
狗之所以对人叫,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狗是通人性的,见到了亲近的人(或者狗)就会摇头晃尾,叫个不停;二是因为人惹到了狗,若是这样,它们叫的时候便不会动的厉害,只是脑袋一扬一扬的,像是在示威。若是有不识趣的人以为它在讨好自己,那么他可就要倒霉了——如果这狗胆小还则罢了,但凡要是再胆大一点——或者再傻一点——咬一口都算轻的。
吵死了啊。真的是。
黄狗好像也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小赖子好像占了他的地方。对于胡同地界的狗,要在上午选好地方,下午的时候才能安安心心的睡觉。要有树背阴,有水解暑——至于人嘛,年轻人要少,但是老头老太太不怕。他们要么坐在椅子上丝毫不动,要么根本追不上,构不成威胁。就是因此,六号胡同成了不错的选择。
清水河的水草越发的茂密了。
小赖子站起身,打了一个呵欠。他给黄狗把位置让了出来,看着黄狗抱着自己的身子盘踞在那里,高昂着头用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突然觉得这只满身脏兮兮的黄狗很熟悉。他蹲下身,看着黄狗用舌头舔自己的三角形而却不很尖锐的牙齿。
小赖子狠狠地揉了揉黄狗的头,用脏兮兮的手擦了擦鼻子,走进了六号胡同。
“小兔崽子!又睡外面了!”李大爷听到了院门口的响声,在里屋大喊。
嘎——草屋顶上的乌鸦飞走了。
“把鞋脱了再进屋!”
邦、邦。里屋的门响了。
“李大爷?您在里面么?”
李大爷停下手里的活。“哦,小六啊!”
打开门,背着货箱的小六提着几袋子包子进到了屋里。“大爷,早点!”
“哈哈,好!放在那里吧!”
小六在小赖子家里屋的门口把鞋换了,摘下了货箱放在院门口。他把包子放在了门边窗台上,然后转过身来,走到了门另外一边的床铺上,把昨晚自己的被子撩开来。
“别叠了,小六!先吃饭吧!”李大爷走过来,把包子从窗台放在了屋里的桌子上。
小六看着雾气蒙蒙的窗子出神。在冬天,李大爷家里的早点从来没有冷掉过。六号胡同口的早上六点钟准时有卖包子的小贩路过。当然,他只会停留十分钟,便会继续往城里走。六号胡同周围人太少了,少的连夜晚的风声都变得十分热闹。小六在这个地方长大,在这个地方懵懂,在这个地方成熟。他并不在这里出生,但他在这里成长。
北京一直都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让很多人觉得这里是天国,但当人们真正来到这里之后,却能够理所当然的习以为常。也许小六的父亲也这么觉得,便迫不及待的把小六很早的送到了这里——并在也没有来见过他。
小六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他觉得城楼太高了,每次经过时,都说不出的不舒服;他觉得紫禁城很大,但却时常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样子。听叔叔说,他的老家在南方。他三岁来到北京城,并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从小和叔叔还有堂弟长大。当然也有段时间,小六曾哭闹着问过爸爸妈妈在哪里,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搪塞,小六也不问叔叔了。
如果弟弟吵着要买冰糖葫芦吃,他会掏钱给他买。不过若是弟弟没吃两口就递给了他,他自己也不愿意吃。要是小赖子站在旁边看到,就会一把手拿过来,把糖稀咬得七翘八翘。三个人加一根冰糖葫芦,就是六号胡同的一个下午。在回到胡同的路上,有时会看到刚做完生意回到家的叔叔,若是小赖子厚着脸皮去求叔叔带他们仨去夜市吃夜宵的话,叔叔会带他们出去,玩到更鼓打响之前。
铛!院门口的大门被踹开了。
“六哥!”屋外传来小赖子的声音。“东西落在门口了!”
蒙在李大爷院子上的炉灰一震。
“哈哈哈,放外面吧!”
小赖子走进屋门,看到了桌子上的早点,笑了。他坐在桌边,手伸向了热气腾腾的包子,掐着角捏起来,又在左右手间来回倒腾。不一会,白面的包子成了杂面的。
“臭小子!就知道吃,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李大爷从屋里走过来。
小赖子一口气往嘴里送了三个包子,想要张嘴,但着实是张不开。
“哈哈,估计是去戏园子听戏了吧,昨天晚上的戏班封箱,小赖子肯定不会错过去。”
小赖子看着六哥,脑袋不住的点,一边点,一边又拿起了另一个包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把你那脏手洗了!”李大爷一巴掌呼过来。
小赖子笨拙而熟练的躲到了门口窗台边,他知道李大爷懒得再折腾,过一会便又坐回了桌子边。
“李大爷,我给你找了一个主顾,夜市那头的。马上过年了,需要用煤。”小六站起身,跟李大爷说道。
“得嘞,知道了小六,过几天晚上就去。”
“小赖子,你也帮着一起去吧?”
小赖子闷着头,狼吞虎咽地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