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或许是魔力的原因，我的感官有了些许的增强。我能感到迎面而来的山风由原本的凌冽逐渐变得湿润粘腻，那是海水的蒸腾，我们快到家了。
“我们快到了。”就好像是要验证我的猜想一般，缇娜对我说。
“你想好了该怎样和巴雅交代吗？”
“老实说没有。我感觉自己辜负了她，她为了封印我身体里的能量付出了很多。”我说的是实话，我不知道巴雅她在知道我取回了力量并拒绝再次封印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换做是我，我会把这样的行为理解为辜负，更严重一点可以称作背叛。
“如果巴雅要求你再次封印的话你会听她的吗？”缇娜问出了最让我头疼的问题。按理来说，如果巴雅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根本无法拒绝，但是在内心的深处我却抗拒着，那不是叛逆，是一种我说不上来的神秘力量阻止我对这件事做出正确的判断。
它让我无法舍弃掉取回来的力量，它教我接受它使用它，并告诉我如果再次失去我的内心将会出现一个永远无法添补的空洞，那个空洞带来的空虚感会折磨我一辈子。
“你可以说那是命运。”缇娜显然一直听着我的思考，对我无法阐明的神秘力量做了注脚。
“好像拿出命运这种说法就没办法反驳了呢。但是那真的不是欲望吗？你拥有的这份力量可以给你带来很多便利，你可以用这份力量得到很多东西，也可以做到曾经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或者说，这力量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对于力量的渴求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发自本能。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些。”缇娜显然对我的选择有所质疑，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应该见证了不少因为追寻、崇拜力量而被力量反噬的事例。
我也并不知道以我的意志能否抵御这种近乎于本能的诱惑，它带给我太多未知，我感到巨大的迷茫如天穹一般覆盖在我的心头。
“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明白的，你还有时间去慢慢琢磨。但我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如果你坚持自己的选择我只希望你不要偏离自己的道路——太远。”缇娜的最后那句话就好像注定我的未来会与我原本的良善偏离一般，这句话或许会成为我日后从睡梦里惊醒的梦魇，我有这样的预感。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我们来到了家的上空。我们在出发后第四天的夜晚回到了这里，短短的四天时间却好像比我活过的整个人生还要复杂。趁着夜色缇娜落在了我熟悉的家门口，萝瑞尔站在门前，显然她感觉到了我和缇娜的归来，早早的就在这里等候。
还不等我从缇娜身上下来萝瑞尔就迎了上来，即便是我也能感觉得到那不同以往的气氛。萝瑞尔没有言语，只是在缇娜身旁垂手站着，换做平时她定会乖巧的招呼我，会和缇娜亲密的互动。但现在都没有，她只是站在那里，夜色笼罩着她的面庞，月亮被云层遮盖，不远处的萝瑞尔即便没有戴着眼罩也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待我在地上站定，她走上前来，伸手放在了我的胸口，那是我汇聚魔力的地方，我的第二个心脏。
“哥哥，我也想起来了。”她的这句话让我始料未及，几个字像钉子般刺进我的大脑，让它无法思考。
像是要安慰不知所措的我，萝瑞尔紧接着说“我不怪你哦，哥哥。”
“真是个好妹妹。”缇娜把脑袋凑了过来，在我脑子里提醒一般的传来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萝瑞尔，这种时候还让你安慰，感觉自己很像个混蛋。”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凑近了才看见她脸上温柔的微笑，还有眼角没有擦干净的泪痕。
“诺卡和巴雅···对了萝瑞尔，我想确认一下你想起来的那些糟糕回忆里有没有关于巴雅的那部分。”本想询问巴雅和诺卡所在的时候，突然想起缇娜说过要改变对巴雅称呼的事情，感觉很难向萝瑞尔解释，如果她的回忆里有这一部分那就省去了我费口舌的麻烦。
站在我身前等着我帮她戴好眼罩的萝瑞尔很显然不明白我这句话的含义，疑惑着回答我“巴雅婆婆？不，我不记得了，我看到哥哥身上在发光，爸爸妈妈扑过来保护我，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是巴雅婆婆救了我们对吗？原来是这样，这一切都能解释明白了，我回忆起来的那些都是很细碎的片段，一直没弄明白巴雅婆婆是何时出现在我们身边的。”看样子萝瑞尔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掌握得并不完整，仅仅是想起了我暴走时的可怕画面。
我帮她戴好眼罩，牵着她向镇子中心巴雅的住处走去。缇娜早不见了踪影，估计已经飞到远处去了。我在路上向萝瑞尔简单的说明了这几天的经历，还有从缇娜那补完的往事的来龙去脉。
“所以我们以后真的要叫巴雅姐姐吗？感觉很奇怪。”我询问着萝瑞尔的意见。
“如果叫她巴雅姐姐会不会更加残忍呢？感觉每次叫她都会让她想起自己为教义付出的惨痛代价。”
“我的妹妹果然是最善解人意的好女孩。那就按你说的来吧，还是叫她婆婆。叫了那么久了让我突然改口也确实别扭。”说着就已经来到了巴雅的门前，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叩响了房门。
“估计还睡着吧，毕竟是老年人。”我多次敲门都不见动静，索性在门前地毯下翻出了备用的房门钥匙，打开门进了房间。
“萝瑞尔你去叫婆婆吧，我去找点水喝。”房间里漆黑，但熟识屋内结构的萝瑞尔在这反倒是比我这个视力正常的人更加如鱼得水，在我仍在桌上摸索找着烛台时我就已经听见了她推门进巴雅婆婆房间的声音。
“迪达尔你回来了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路上···”话还没有说完，萝瑞尔搀着她走出了房间，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巴雅婆婆呆住了，脸上的表情恐惧又惊讶，好像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什么久未谋面的可怕的恶鬼。
“你做了什么迪达尔，缇娜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甩开在一旁搀扶的萝瑞尔，用她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坐在木头椅子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婆婆，我···”原本以为自己想好了该如何向她交代，此时心中的巨大歉意和感激夹杂着一些对命运残酷安排的委屈不断向上冲锋，它们阻塞了我的言语，然后一路不停的奔向我的眼睛，最后从那里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看见我的眼泪，婆婆似是心软了一般不再言语，俯身抱住了几乎快要从椅子上滑下来的我，用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在她的怀抱里我能清楚的感觉到盘亘在她体内的魔法，那些属于我的魔法，它们在婆婆体内沿着血脉奔流，肆意侵蚀着沿途的一切。
我像之前那样试着控制它们，使它们重回我的身体。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以为将会十分困难，但它们很自然的，就像归巢的小鸟一般沿着我环抱在巴雅背后的双手飞回到我胸口它们聚集的地方。直到最后一缕魔力的回归，我都一直倚靠在她的肩头，眼泪一直止不住。
在我的记忆里我还没有如此痛哭过，眼睛像是诺卡说过的日之门开闸一般要把积蓄的所有眼泪一次全部释放干净。
许久过后，眼泪终于停止了，现在影响着婆婆的魔法能量已经从她体内消失，她也应该不会再收到它们的折磨，不论如何这是我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能使我稍微心安的事。就在我打算从巴雅婆婆的怀里逃离，向她坦白这几天的经历时，门被猛地推开，伴随着的还有诺卡的大嗓门。
“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搞砸了啊混小子！嗯？你是谁？”大喊大叫的诺卡在进门后发出了奇怪的疑问，在这个屋子里有陌生人？
“喂喂，你是谁？迪达尔你什么情况，这是你带回来的？不是让你去雄都救老太婆你怎么带了个姑娘回来了。我知道你到这个年级了，但是麻烦你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好不好，再过两天老太婆就要嗝屁了，你是不是脑子坏掉啦？”滔滔不绝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声音巨大，恨不能把整个镇子的居民都从睡梦里叫醒。
“混蛋你给我小声一点！”巴雅婆婆放开怀抱中的我，抄起桌上的酒杯朝着诺卡砸了过去。
嗯？刚才是婆婆的声音吗？总感觉好像哪里有些奇怪。诺卡伸手轻松接住飞来的酒杯，呆呆的站在那里。
“怎么感觉这个语气和令人讨厌的气场十分熟悉。”
带着疑惑我抬眼看向巴雅婆婆。
眼前的人物哪里还是巴雅婆婆，分明是个妙龄少女。我噌的站起身，退到门前诺卡的身旁。
“喂，这个人该不会是···”诺卡歪过头来小声的问我，刚才还是一副老态的巴雅婆婆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原本佝偻干瘦的身躯变得丰满挺立，灰白枯槁的头发也变得如黑色缎面一般映射出金色的烛光，至于那张脸，虽然五官仍是巴雅婆婆的样子，但那充满年轻气息没有一丝皱纹的脸却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曾经暗淡的眼睛现在变得清澈明亮，虽然一脸狐疑的盯着我和诺卡，但那种宛若天生的圣洁的气质仍然以她为圆点散布到了我和诺卡所在的地方，像是被那份气质推着，我和诺卡不由自主的背靠紧了身后的墙壁，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圣女”二字一头扎进了我的脑子。
“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是，这两天怪事太多了，但是现在这件最怪。”我也侧过头小声的回答诺卡。
“你们两个臭小子，在那嘀咕什么呢？！”
“感觉刚才的圣女光环突然消失了一下。”我不由自主的向诺卡发出了感慨。
“是啊，变成让人烦躁的老太婆光环了。”诺卡也附和着我。
“巴雅···婆婆？”刚才被推开后一直站在原地的萝瑞尔走到了巴雅的身旁，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看样子就连萝瑞尔也感觉出来不对劲。
“老太婆你赶紧去照照镜子吧。搞什么啊，你是老太婆没错吧？”诺卡显然还无法接受面前这个美丽少女是巴雅婆婆的事实，不，说实话我自己也接受不能。不知现在情况多么混乱的萝瑞尔仍搀扶着巴雅，向她的卧室走去。
“感觉婆婆好像变高了。”远远的听见萝瑞尔充满疑惑的嘟囔。
“是你做了什么吗？你从雄都搞了什么东西回来？除了禁魔石还有什么美容产品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德玛西亚有这种好东西。”放出一系列的疑问，诺卡呆看着巴雅的背影，好像刚才并不是在和我对话，而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待会等她照完镜子我再和你们一起交代吧。”就在我回答完诺卡的时候，从巴雅的房间里传来了轰然的大笑，那笑声简直震得窗棂嘎吱作响。
“这种老太婆感觉的大笑真是让人恶寒。”诺卡发表着自己的感想，这样豪放的笑声很难和刚才站在这里散发着圣洁气息的女人搭上关系。
在一段长时间的如同山中巨兽般的狂笑之后，小镇的夜晚总算回归了寂静。明天，镇上就会有新的用来哄小孩睡觉的可怕故事被创作出来。巴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这次没有萝瑞尔的搀扶，默默跟在她身后的萝瑞尔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以及被惊吓后的呆滞。
反倒是巴雅的脸上，那是止不住的得意，还挂着嘴角快要扯到耳朵上去的奇怪笑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年轻了，但是还是一副老太婆的样子，真是可惜了这还算漂亮的脸。”诺卡口无遮拦的开始了猛烈的吐槽，仅仅这一次，我非常同意他的观点。巴雅走到椅子前，十分嚣张的坐下，翘起二郎腿。
“说吧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是在招呼我过去解释这发生的一切。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不要以为把我变回了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做的蠢事。”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她一瞬间面若冰霜，曾经有着一张年老面庞的加持让她的责骂总有种慈祥笼罩，现在卸掉了慈祥的面具，比起以前可怕了十倍有余。我和诺卡一同走上前，一五一十的说起了这几天的经历。
“原来如此。缇娜现在还好吧？”在听完我的陈述之后，巴雅婆婆第一时间关心起了被魔法击落的缇娜。
“她好着呢，我能感觉到她现在还在不远处，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试着叫她回来。”在我身体的某个隐秘角落，我能感觉到和缇娜的一丝联系，通过它我探查到她的大概位置，或许沿着这条联系我能发出让她回来的消息。
“不必了，我会自己叫她的。迪达尔，我现在姑且把你所经历的算作是意外，我不会强求你重新束缚自己的力量，但是我也不能确定是你不是能够安全的掌握它。我希望你自己考虑清楚，说实话，我心底里是希望你能够再次把它们封印起来。如果你想要那样做，我会再一次帮助你，即便是又会变成老太婆我也义不容辞。这不仅仅是为了教义，你明白吗？”我点点头，她说得十分诚恳，在上次暴走后的十年里她都如母亲一般的悉心照料我和萝瑞尔，或许她已经认定这是属于她这个家长的责任。
“我会好好考虑清楚的，谢谢你巴雅···”我在对她的称呼上犯了难。
“叫姐姐你个混账东西。”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是缇娜。看样子巴雅刚刚通过某种我不知晓的手段召唤她回来了，可能是她之前说过的默契吧。果不其然，屋外不多时就传来缇娜拍打翅膀的声音。
“看样子人变年轻了心力也回到从前了啊。”一边感慨着巴雅起身朝屋外走去。萝瑞尔一时仍然无法改变原来的习惯，想要上去搀扶。
“乖女孩，现在我可不用你搀着了。”拉过萝瑞尔的手，牵着她一同出了门，剩我和一时没有消化完刚才所说经历扶着额头坐在那里的诺卡在屋子里。
“以后要叫她巴雅姐姐吗？”我问仍坐在那没有动静的诺卡。
“我不知道，按理来说应该这样叫她，但是总觉得有些恶心。”显然我的问题给他的大脑又多添了一份负荷。抛开沉吟的他，我也随着两位女士出了房门。
“今晚是不是喝太多了。该死的乔伊，怎么酒量那么好。”诺卡嘟囔着，也不知他是在怀疑自己的酒量还是今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