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边,时间刚过六点。投影闹钟将光柱投射在天花板时,宋安已经醒了。她定神地望着数字时钟里的冒号在黑暗中有节律地来回浮动,试图驱逐脑袋里残存的醉意。
枕头上还残留着自己玫红色的唇印,大概没卸妆就睡了。黑色高跟鞋歪倒在床边,这也不稀奇,从新闻发布会到行业交流酒会再赶回报社发完稿,还有力气摸回家已经要谢天谢地了。两声短促的振动,宋安微微叹了口气,不情愿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安安,昨天拜托给你的申报材料看了吗?”
电话那头态度和缓,说得不急不躁。
“抱歉郑总,昨天弄得太晚了,我今天晚点看完回复你。”
“这样啊,能冒昧麻烦你现在就看吗?”
宋安略一吃惊,手边已经下意识地抓过文件夹。
“出了什么变故吗?我记得材料距离上市申报还有两个月。”
对方略一沉吟,语焉不详。
“噢,不完全是工作上的事情,也有部分是我个人的诉求。”
见对方有意隐去不说,宋安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其实大可不必,所谓合理避税也好,股权稀释也好,无非是利益相关的思考,放在台面上说,反而会少点不堪。
“明白,那我这就先看一下。”
宋安左手按着太阳穴,右手捏着文件的边角,瞪着眼睛,迅速地确认页码,突然一个淡蓝色的信封从厚厚一沓的审计材料里掉落出来。
宋安一愣,颇有分量的信封里面是一枚精致素雅的钻戒,价签已经被提前取下,但即使只看净度也知道不是便宜货。
“哈哈,郑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这是我的心愿。”
电话那头酝酿半天,似乎全然等待着这一刻。
“郑总,这方面的事,我们之前有沟通过,这个阶段我不会考虑类似的问题。”
宋安答得简单利落,一副事务性的腔调。
“安安,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困扰着你。我欣赏你,和你做事也很默契。一直以来,我都想给你一个家,现在我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所以我想……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我只希望你能考虑考虑。”
“不用了。郑总,申报材料我下午看完就给你寄回去。”
“安安,你是不是担心公私兼顾的影响不好?这些我都会处理好的,不用你担心。”
宋安微微一笑:“和那些都没关系。”
说完,宋安顺手在今天的待办事项上加了件待发快递,就把手机扔在一边。
说起来,大概昨晚睡得不够安稳,即使彻底醒了,心脏依然不安地突突跳着,宋安伸手探进胸口,两峰间蒙着一层细细的汗水,脑袋也似乎有些隐隐作痛。她一个骨碌从床上翻身起来,先是淋浴,接着利落地从衣柜里取出早已搭配好的套装,扔在雪白的床单上。指间在内衣的款式上稍做犹豫,最终选定一件黑色真丝的胸衣。
简约精致的家具陈设,空间虽不大,黑、白、灰的主色调下却是条理分明。吹干头发的同时,宋安惯常地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电视里的早间资讯。
“据美国财政部周三发布的月度报告显示,11月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出现连续六个月下降,市场普遍猜测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目前在利用其外汇储备来支持人民币(6.8561,0.0202,0.30%)的汇率。同时日本的美债持有量也呈下降趋势,但仍保持美国最大海外债权人的地位。”
面包机“叮”的一声提示音,宋安嘴里叼着新鲜出炉的面包片,腾出的两只手急切地将雪白的衬衣扣子扣好,一边吃着简易早餐一边摊开自己的笔记本迅速地草列出几个待定标题。
“插播一条本地消息:凌晨3点37分,四川石棉县锦屏水电站(东经109.18,北纬26.70)施工区内,因局部强降雨引起群发、多点山地自然灾害。”
一滴水珠顺着发丝滑落在手边的笔记本上,不偏不斜地印在刚写的字迹上,将天青色的墨色晕染开。宋安怔了怔,不待电视里的播音员再多说一句,就关了电视,安之若素地继续享用自己的早餐。
面包有点焦了,应该是机器里的加热片受热不均,有空还是要把机器好好洗洗。培根的脂肪比例也不对,分明只煎了那么一小下,盘子底下就浮着一小层油花,周末去超市的时候还是换个牌子试试好了。
正想着,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吹得阳台上的晾衣架窸窣作响。宋安起身关上偌大的落地窗。回身看见金灿灿的晨光不偏不斜地照在枕边的毛绒兔子上。宋安怔了怔,将兔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说起来,要是听到有人说它不过是只毛绒兔子。采采大概还是会噘着嘴,抓着对方强行理论一番吧。
“喂喂,劳驾你看仔细好不好,这分明是一只猫咪男爵啊。你看人家可是穿着立体剪裁的意式西服,戴着金属袖扣,丝巾上绣着家族徽章的好吧。”
彼时的采采这般神情嗔怪道。
“哎哟,这么高贵的血统我可高攀不起。您还是带着它另觅佳人吧。”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我没说过要给你啊!我只是寄存在你那儿,派它去监视你。”采采说着,一脸坏笑地看着宋安。
“监视我?”
宋安一脸严肃地接过兔子,仔细地查看里面是不是藏了小型摄像头之类的机关。
“嗯哼,当然是派它去监视你!直到它告诉我,你找到幸福。”
采采说得认真却又十足孩子气。
宋安怅然地想起工作中认识的那些面目模糊的男人。所谓幸福,大概已经距离自己很远了吧。凡此种种,不知道这位永远摆着一副扑克脸的猫咪男爵又会和采采说些什么呢。
宋安苦笑地斜了一眼手表。电视里的早间播报正好结束,她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将猫咪男爵的西服给整了整,恭恭敬敬地端放在书桌的架子上,随后拿起手包,火急火燎地向报社赶去。
到了报社,时间还算早。宋安来到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靠在转椅上,等着分管各新闻口的同事来参加早间例会。
“早呀,安安姐。”
台里新来的实习生咬着嘴唇,谨小慎微地拿捏着语音语调,生怕哪里不周全冒犯到台里这位以严苛著称的业务骨干。
宋安咬着铅笔,低着头不断刷新手机上的新闻,听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你也早。”
“安安姐,吃早饭了吗?我给您买了早点。”
“谢了,我刚在家吃过了。”
“啊,那咖啡我给您搁在桌子上?”
“好,费心了。”
宋安见实习小姑娘依旧双手拘谨地垂立在身前,转身说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儿没事的。”
“光知道给你安安姐献殷勤,就是不疼你薇薇姐是吧?”
薇薇从宋安的桌子上抢过咖啡,哈欠连天地坐在安安身边。实习生见状,一脸尴尬地吐着舌头速速退去。
“又赶了个大夜?”
宋安下意识地问着,这几乎成了两人日常见面的开场白。
“我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啊。几个屁也不是的三线小明星蹭个红毯的事儿,又是要title又是要位置。实习生手脚又没一个利索的,活活折腾我一晚上。”
“遇人不淑。”宋安依旧盯着屏幕,简洁地评论道。
“简直生不逢时。你眼霜呢?借我使使。”说完薇薇自顾自地打开宋安的手包翻找起来。
“哟!安安,这又是哪位呢,出手这么阔绰?”
见四下无人,薇薇不由分说地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比画着。
“净度克数都挺可以的呀。”见宋安没反应,薇薇将宋安从手机前拉出来。
“喂喂,我说你对自己的事情也稍微上上心好吧。送到眼前的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成心急死我们待嫁的?”
“想多了,没有的事。”
薇薇见安安不接话茬,面色暧昧道:“好好,我不逼你,给你空间给你自由。到日子了提前知会一下,我呢,也好和何编请年假。”
“都说不是了,朋友来玩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戒指也能丢?你这朋友心得有多大啊。”
正在将信将疑间,台里各部门负责的同事各自落座。两人这才收了声,办公室一片寂静,唯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大家各自低头看着手里的材料,等待总编何宽的到来。
“都来了,那就开始吧。”
何宽扶着专属的藤条椅慢慢落座,不急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乌木烟斗,身边眼明手快的同事早已递上纸巾。
“谁先来?”何宽环顾一圈,见办公室里的人个个谨小慎微的样子,何宽用烟斗嘴指着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
“那就你们评论部先吧,大伙儿轮着说下去。”
金丝眼镜男合上笔记本,手里攥着笔:“我们初步准备了几个方向,第一个是想借着网络上安徽桐城交警开出的‘空白罚单’的热点讨论一下现在的人性化执法。评论方向初步拟定的是人性化执法应一视同仁,不分本地外地。第二个是……”
“隔靴搔痒,这没有力度嘛。”
何宽拿着烟嘴将烟斗里的灰烬磕在纸巾里,头也不抬地说着,手里的烟斗却也不停,一下两下敲得尚未发言的编辑心里直发毛。心理学的分析总是认为,人们惯常不经意的小动作是为了掩盖焦虑而存在的,遗憾这样的观点在何宽这里完全找不到佐证。直到大家的发言差不多接近尾声,转到宋安这儿,何宽这才悠然地划过一根火柴,点起嘴里的烟斗。
“最近国内政策层面比较稳定,资本市场也没有太多大动作,我觉得与其现阶段没话找话,不如干脆结合这次美国汇率变动,做一期展望性质的央行金融改革的专题。”
“嗯,你的调研报告我看了,方向挺好,但要精简一下,降低大众的阅读门槛。”
说完,何宽不急不慢地吸上一口。
“好的,明白。”
宋安这边说着,指间的铅笔已然划过纸面,在安静的会议室发出沙沙的细响。与别的喜欢带着iPad开会的编辑不同,宋安更倾向于原始的纸笔。除了简单可靠之外,宋安喜欢六边形的铅笔握在手心里的那种持握感,坚韧而充盈,用总编何宽的话说,有力度。
薇薇见何编难得没有发表反对意见,赶紧报上自己的选题:“我们文娱组跟踪峰峰婚变已经有了初步成果,现在手里拿着视频。您要是同意的话,我想让新媒体的同事配合着一起推一下,效果应该会很喜人。”
薇薇精致的妆容难掩倦意,一脸自信地认为实实在在的物料总会得到何宽的赞许。
“这种事情你们文娱组自己看着弄弄就行。”
不待薇薇说完,何宽已经起身离座,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身说道:“对了,今天凌晨,石棉那边出了个泥石流的本地新闻,谁来跟?”
编辑们面面相觑,言下之意谁都不想再往自己身上揽活儿。
“怎么个意思?是要我点名了?”
“何编,我们组今天三个选题要定,下午还要和当事人约见。泥石流这种小新闻,不会有什么料的,等官方的准确数据出了之后,我们跟着别家媒体提供的情况报一下也就差不多了。”单手托着下巴的社会新闻负责人耸耸肩,说得坦然。
“活该传统媒体要亡了啊。生死也是小新闻了?那你给我举几个大的?”何宽背着手,不动声色间突然提高调门儿。
社会新闻的负责人被堵得接不上话,又显然不想在这种命题作文的琐事上浪费时间,索性带着情绪转起了笔。
“没空我理解,咱们大家再想办法,年轻人想憋个大新闻也无可厚非。名声傍身,光环加持,多份责任也不总是坏事。但说老百姓死生事小,抱歉我没办法苟同。这么说吧,就这么个命题作文谁来弄?”
角落里的几个编辑蠢蠢欲动,只等着何编说明白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能捞着什么好处。
“何编,既然大家都忙,就我们文娱没个正经事,那就我来跟这事吧。”
薇薇捂着茶杯,一脸倦容却毫不犹豫地在冷清的会议室举起手。
“哦?你们文娱不是要和新媒体弄视频吗?流量也很重要,你好好搞吧。”
说完,何宽鹰一样的眼睛环视着会议室里的众人,依旧没有人举手。
“薇薇,我替你。”宋安向角落里的几个男性投过一个白眼,伸手将薇薇悬在半空中的手按下。总编何宽看着宋安,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也只是丢下一句:“散会!宋安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在众人注视下,宋安缓步走向总编辑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大门敞开,何宽背对着门,拿着剪刀正给办公室的黑松盆栽修剪枝杈,听见宋安的敲门声,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何编,您找我?”
“把门关上。”
总编何宽的办公室素来不进外人。台里中层以上的员工也少有被何宽单独约见的,故而椅子也出奇地少,只有一把红木的官帽椅孤零零地端放在何宽办公桌正对面。
“随便坐。”
说是随便,但宋安看不出除了官帽椅自己还能坐在哪里。
“你平时忙,不常来,咱俩也一直没机会坐着说说话。怎么样,最近工作还顺利?”
“谢谢何编关心,一切顺利。”
“啊,这就好。”
“何编,找我具体什么事?”
“哦,就是顺便聊聊。”
何宽背着手来回踱步,像是在酝酿下面的话题。
初坐坚硬的官帽椅,由于体温,变得越发温润,仿佛一个洞明练达的老者,只要来人足够耐心,它便毫无保留地分享它的智慧。
“这么说,你是自愿去石棉跟泥石流的报道?”犹豫片刻之后,何宽还是选择直入主题。
“是,”宋安一笑,接着说道,“作为台里的一员,我有责任为团队内的同事分担工作。”
“台里这么多编辑,也不缺你一个吧!”
何宽语气少见地带些愠怒,随即又转归沉静。
“安安,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何宽颤巍巍地在自己的椅子上落座,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如镜一般的桌面上,角落里茁壮的黑松在阳光下留下一小片阴影。何宽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神苍老而无力。
“安安,你和采采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你没有必要质疑我的立场。发生在采采身上的事一直是我心里的一块伤疤,但我不愿意过去的事情同样折磨着你。”
“何编,我去石棉县和以前的事没关系。”
“是吗?从成都去石棉要多少公里?”
“不到四百的样子。”
“石棉到江源呢?”
听到江源两个字,宋安颈根一僵。
“五十二点四公里。”宋安说得沉静。
“所以,安安,这不是我期待的答案。”何宽起身背对着宋安。
“既然说到这里,何编,你其实一直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对吗?但您没有,所以叫我对过去释怀,我感受不到你的诚意。”
宋安死死地盯着何宽的后脑勺,笃定他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何宽果然没有转身,只是留下背影对着宋安,语气却是静若止水:“安安,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心里没有原谅我。但我有自己的借口。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什么都可以做到,再加上春风得意,你想去推那堵墙,何叔叔理解你。也许在你看来是何叔叔年纪大了,怕了、了。”
何宽说着突然顿了一下,颓然坐下。
“可安安,你何叔叔都这把年纪了,最多身败名裂,但那就早点退下来好了。我我怕,是因为你。你是唯一一个我带出来的学生了,我不想你重蹈采采的覆辙,我受不起。好好留在台里完成‘金改’选题,石棉的报道我让别人跟进行不行?”
何宽手扶着电话,无助的眼神近乎恳求。
宋安凝神向何宽看去,衰老、懦弱,以及沉溺于某种记忆。岁月不留情面地在他的脸上留下道道印记。
“何编,我去石棉是配合社里工作,但既然您提出来要我完成‘金改’的报道,我听您的,没问题。”
宋安话音刚落,何宽随即拿起桌上的电话,冲着话筒三言两语地布置完采访任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安安,谢谢你愿意理解我的苦衷。你年轻,愿意钻研业务是好的,但也要抽空学学台里的经营管理。还有,平时和同事们相处要谦虚一些,和同事们要打成一片。我的位置,总有一天会轮到你的,明白吗?太特立独行影响团结,不可取。”
宋安不接话,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那时只是实习生的采采,天天中午坐在公司楼道里陪自己吃泡面,却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安安没事的,现在是苦了点,但等我当上了总编,我就聘请你当我的特别助理”。那年的采采和宋安同岁。同样执着于理想,同样年少轻狂。也许采采早早就看明白生命是一场虚妄了吧。
“还有就是,叔叔希望你能早点有个安定的依靠。女孩子家举棋不定最后受伤的只能是自己,如果你愿意,叔叔可以给你介绍很多优秀的小伙子。”
“何叔叔,您费心了,我自己很好的。”
从何宽的办公室出来,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宋安听见身后几个同事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回身看去,又一副无事人似的作鸟兽散。
“亲爱的,又聊我什么呢?”
“安安,你想多了,我们聊工作的呀,我们不如你腰板硬气,有总编给你把握选题,我们呀,光标题就得三人聚在一块儿才能想出来啊。”
“噢,三个人够吗?别太勉强自己了,有空来我办公室,我教你。”
回到办公室,宋安心口突突地跳着,睡眠不好加上连着的小别扭撞在一块,简直要命。她从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明净素雅的青瓷杯,将几颗蜷曲成一团的茶叶粒放在杯底,酌上滚烫的开水。起起伏伏间,叶面逐渐舒展,沁出些翠意,果真如采采所说,只有青瓷杯配茉莉的茶色才是最妥帖的。茉莉,就是那种最“廉价”的茉莉。
坐定,打开电脑,没码上几行字,薇薇的短信就到了:“我刚听说你又和楼下的杠上了?这何必呢?”
“爱谁谁,不过谁让给我撞上了。”
“你说你一个坐独立办公室的和楼下的编辑斗啥气呢?再说……”
“再说什么?”
“消息传得很快。说你两面派,会上主动请缨,会后去总编办公室,何宽就另安排别人去了。”
“薇薇,你听到的,是何宽让我去的。”
“对楼下的编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总之你去了何宽的办公室没错吧?”
“……”
“安安,你听我一句,我知道你从国外回来看不惯这个,但办公室政治哪里都会有,这都很正常的,没必要针尖对麦芒,搞得满城风雨,对你没好处。”
“你怎么越来越像何宽了?说话调调都一样。”
“哦?何编也这么说了?”薇薇语气一顿,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嗯。”
“那何编还说你什么了?”
“说要和同事打成一片,太特立独行对以后发展不好。”
“是吗?没想到何编看着糊涂,对社里的风向还是挺明白的。怎么着?要不我做个庄,把你和楼下编辑都请上,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吗!”
“还真有。”
“那两顿?”
“……”
“再说吧,等我把‘金改’的稿子弄完。”
“行行,那你忙着,火锅钱到时候我找你报销哈。”
宋安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站定,高处俯瞰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并没有使她更好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就这个年纪来说,能当上财经版主编她应该心存感激吧?一切顺利的话,总编的位置也只是时间问题。呵呵,名不副实吗?大半面墙的证书和奖项应该能堵住绝大多数人的嘴。
宋安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影子。出挑的身材,裁剪得体的成衣,利落的发饰,精致的妆容,以及一副随时准备着、无懈可击的表情。
宋安定定地审视自己的妆容,白皙的肌肤,平直的眉眼看不出丝毫情绪,或许多亏那唇间的一抹亮色,才不至于让眼角的那颗泪痣成为视觉的中心。在国外念了七年新闻,回国满心以为正是施展的机会,谁料得,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田间采访、好友的罹难却彻底将她摧毁。何宽从没有问起那天的经过,只是不动声色地为她办理了职位平移。金融、汇率、期货、上市公司的IPO、沪深股市起起伏伏、宏观经济走走停停……终于,得着她一直想要的宁静空间,不再有那种伤痛、自责的回忆。天知道,一场无来由的地震偏偏将这一切唤醒。
硕大的白色机器预热过后,带着些低频的噪声,匀速喷吐出一张张图表和汇总分析。
青瓷杯里的茶叶渐渐沉底。宋安静静地等候在打印机前,心意已定。
她仔细将文件的边角对齐,敲上一颗书钉,取出一支钢笔。
页眉处恭恭敬敬地落上“诸位斧正,记者宋安”的签名。
诸位斧正,
记者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