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据为兄所知二张贼子起兵时兵马不到两万,即使汇合了丘力居所部也到不了十余万众的地步呀,这却是为何?难道是贼寇虚张声势故弄玄虚?”刘备说道。
田豫听刘备所问,思索半晌微微摇头,“依小弟所见叛贼十余万众也不稀奇,恐怕贼人不是蓄意宣扬,不过具体有多少小弟也说不好,需要斥候仔细探查。”
“这是为何?”关羽用心聆听着,经过刘备与田豫的交谈,他也感觉出眼前少年有不凡之处。
“依小子浅陋之间,这原因有三:一者临近幽州的鲜卑乌丸等族趁这几年西北羌乱以及黄巾之乱,朝廷屡次从幽州边境抽兵内调,防备空虚之际,屡屡进犯掳掠边民为奴为婢,并且部落之间弱肉强食互相兼并,原本被朝廷分而治之实力弱小的部落都趁机做大,这丘力居所部尤为活跃,料想其部众不在少数,当有数万之众,要不然张氏叛贼也不会看上他。兄长数年不在北疆,对此知之不详。”
田豫说完饮了一口清水,砸了咂嘴继续说道,“这二嘛,当然是张纯张举这类心存反心的叛逆之徒聚引族兵充数,并且与其一样的狼子野心之辈在此乱世当不在少数,再加上有二贼挑头,少不得臭味相投伺机谋利。”
刘备听田豫所言句句成理,不由得侧耳颔首连连点头,但又见田豫半晌不再言语,其三没有下文。抬头细看,只见田豫蹙眉凝目,脸露痛楚,微张了几次口方才悠悠吐露,“这最后一点却是灾民遍地,只为找一口饭吃,便被贼子蒙蔽,原本是朝廷治下的编户齐民,如今不得已却与贼子沆瀣一气呀!说句不恭的话,这都是朝廷轻民所致啊!”
田豫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在刘备听来心底恰似轰然响起一声春雷,遂膝行至田豫身边,脸上又惊又喜,紧紧抓住田豫的双手。他想不到自己历尽艰辛,消尽心魔方才看透的道理,竟然被眼前未曾历世的小小少年轻轻道破,真是又惊又喜。惊者,眼前少年此般年纪就有如此深远的见识,他日在这乱世定然能建一番不朽功业;喜者,观田豫志向,当是自己的同道中人,他又慕名前来相投,今后自己不惟多了一员干将,更多了一位知心之人。
刘备一时失态,没有注意到手上力气太大,竟然把田豫双手握得生疼,直到田豫脸角抽动呲呲吸气,对刘备说道,“兄长握疼我了。”刘备方才惊醒过来,赶紧松手,只见田豫宽厚粗糙的手掌已经被摁压的红的红白的白了,刘备不由得讪笑起来。侍坐在旁的关羽张飞二人见刘备如此行为也很是惊讶。
“国让莫怪,你方才一言道出大哥多年来的心思,知音难求,怪不得兄长失态啊,大哥此前从未如此过呀!”关羽对刘备知之甚深,知道刘备的心思,此时看刘备样貌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遂开口给刘备开释一番。
“贤弟莫怪愚兄唐突,方才贤弟所言,一语道破愚兄所思所想,真说道我心坎里去了。依愚兄所见为官做宰占居高位者视百姓如草芥才是天下大乱的根源啊,百姓们所求者无非饱暖二字,可如今却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天下黎元连简单的衣食都不能满足,又何来天下太平啊。朝堂之上的天皇贵戚达官显贵,列于州郡的豪门大族世家名门,屈指算来又有几个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中的。欲要消除天下兵燹之灾,必得以百姓为重,百姓稳定则天下自然太平啊。”刘备心怀激动之下,大发感慨起来。
田豫听闻刘备吐露心声,尽是与自己贴心之言,感动之余又盯着刘备眼睛细瞧,见那刘备双眸是那般的睿智明亮,静如湖鉴幽似深渊,好像把自己的心都看透了;再细细端详刘备面容,温润如玉慈眉善目,是一副仁义之相,但自有一股威严显露,有不怒自威之态。
田豫当即趋向厅中央,整理衣衫理清头发,噗通一声向刘备下拜,“兄长以百姓安危为念,心中存有大仁大义,小子浅陋得遇贤兄,实乃三生有幸,今后愿意托身兄长身旁朝夕相伴,还望兄长收纳。”
刘备见田豫举动,心中大喜眉开眼笑,朝关羽张飞二人示意一下,三人遂一同起身,刘备在前,关羽张飞侍立在后。刘备远远地就伸出那双长臂,虚扶起田豫说道,“得遇贤弟实在是刘备之幸啊,今后咱们相伴一处,都是手足兄弟,解救苍生共创大业。”
刘备发自心底的高兴,此时眼角都笑开了花,连连拍着田豫的臂膀,“贤弟快快请坐,我还有一问。”
“兄长请说。”
“这张纯张举屯兵肥如,只派小股贼寇四下掳掠,大军不动,似乎有久住之计,可小小肥如如何能支撑得起十余万人的消耗,何况周边都是贫瘠之地,这好像说不过去呀?”
田豫低头沉吟片刻,苦思无计,“这小弟也不甚知晓了,贼人四下劫掠或许是搜罗财帛以供支用,难道他们反叛想要据守辽西作为根本,以为长久之计?”
“四处掳掠,除了可以劫掠人口财物粮草,还可以----练兵。”关羽突然开口言道,把练兵二字说的很重。
“是的,确是如此,张纯张举手下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平头百姓,阵势未成,行伍不整,小打小闹还行,可无力进行大阵仗的厮杀,他们这是想历练甲兵啊。”田豫凝神细思娓娓道来。
“还有一点,乌丸多骑兵,精于野战却不擅攻城,而二张反贼多为步卒。中夏多坚城要塞,不利于敌,恐怕他们这是要演练步骑合编,有攻有守,今后要做大举。”关羽脸色严肃,手扶长须,“他们这是以战练兵。”
“如此看来二张贼子倒有些机谋,这太守他们以前倒没白当。看来张纯张举所图不小,怪不得一个称天子一个称弥天将军,是真想再建一个王朝啊。”刘备眼中精光微显,又低声沉吟,似乎在对自己说话,“不为守就为攻,可攻又攻何地呢?北上草原、东进辽东还是西攻渔阳涿郡再南下冀州,直接跨海南下似乎行不通……”刘备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可如今没有及时确切的消息,只能根据田豫所说的进行猜测,到底也没思索明白。沙场上的事瞬机万变,谁能一眼看得透哇。“不想了,先加紧固守城防,多备滚木礌石,派遣哨骑紧密探查吧。”
刘备关羽和田豫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军情,只有张飞这个粗直、不爱动脑的在一旁傻乎乎的听着,想说也插不上一句话,待了一会儿便闷声闷气地想要起身出去。
刘备见状唤住张飞,“三弟你意欲何往?”
“此间太闷,我也插不上一句话,不如去巡视城防。”张飞有些不耐烦。
“瞧你这急性子”,刘备又回头对关羽田豫说,“在此空谈不如做些实事,咱们一同去查看城防,探勘周遭地形,国让也顺便看看咱们麾下兄弟,指点一二。”
“小弟年轻,见识浅陋,未见过大阵仗,怎敢谈‘指点’二字,兄长披荆斩棘屡历战阵,麾下定然都是熊罴之士。”田豫谦虚道。
“自古少年多豪杰,我看贤弟就不凡,如今都是自家兄弟,给为兄好好找些不足之处方才是真心待兄长好”,刘备拉着田豫的手客套着向外走着。到了张飞身边,刘备紧了紧张飞腰间襟带,“三弟,大哥有句话你要记在心里。”
张飞见刘备脸色严肃,敛神静听,“大哥请讲,俺用心听着。”
“好”,刘备见张飞脸色诚恳,继续说道,“论战场厮杀三弟当然勇猛无敌首屈一指,可平定天下不仅仅是用武力就能办成的。沙场之上若只知逞匹夫之勇,到头来不过是一呆徒莽汉罢了,还需济之以智,智勇双全方为良将。白起、韩信、卫青、霍骠骑这些震铄古今的帅才良将,哪个是单凭一个勇字名垂史册的,三弟要好生思谋。”
刘备言毕,张飞怔住了,心里疑惑大哥今日是怎么了,对自己说的话怎么有些听不大懂,以前从未对自己说过这些话呀?大哥的话仔细琢磨起来,是为自己好的意思,可战场厮杀生死相搏,不靠勇武还能靠什么?武艺不精气力不济那是要掉脑袋的,动脑筋怎么打仗?能把敌人杀死吗?张飞不由得又想起在战场上刀刀入肉枪枪见血的场景,那血雨腥风热血沸腾的舒爽亢奋才叫痛快,可大哥为何又要说用智,自己倒有些稀里糊涂闹不明白。
刘备三人出了厅门,又走了三五步,关羽发现张飞不见了踪影,回身一看,见张飞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想要唤他赶紧跟上,却被刘备拦住。直到三人走到临街大门,张飞才回过神来,在后边边跑边喊,“哎哎哎,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丢下我自己走了,快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