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陵战罢,刘备率兵屯驻城中,在济南国治所谋划理民治军之事。
在济南转斗两月有余,拓地数百里,治下十余县,收容流民百姓七八万口,精壮男丁三万有余。
战事方歇,取得大胜,关羽、张飞、田豫等大小将领以及高唐等地百姓一片欢颂,但是高兴未久,各项繁杂事务也便纷至沓来。
最令刘备头疼不过的便是如今麾下治政之才甚是匮乏,沐并、简雍等人此时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
为了安抚民心,刘备先让沐并、简雍自高唐等地筹措万石粮草,运至济南各县,散与新归附的百姓。
尔后将数万百姓编丁成户,分头迁往东朝阳、漯阴、菅县、梁邹、邹平、台县、土鼓以及东平陵安置。
由于高菀归乐安治下,此时有杨俊驻守临济。为了不落口实,向杨俊示好,刘备遂将百姓兵马一同迁往梁邹,将城池重新还给了杨俊。
而般阳、昌国则因为属齐国治下,此时青州刺史焦和尚在临菑;并且由于齐国境内还有黄巾流寇作乱,又紧邻北海、泰山,有管亥、徐和等大股黄巾虎视在侧。
刘备怕在此急需安稳之时,再惹兵事,也将般阳两县百姓迁空,不做驻守。于陵紧邻齐国,为了缓冲局势,刘备也仅在城中驻兵,作为前哨,不守牧民众。
其后,将数万百姓编为齐户,台县、土鼓、梁邹、邹平各安置一万,东平陵安置两万,其余百姓则散布在漯阴、菅县、东朝阳。
至于治政之吏,刘备将刘德然调往梁邹理民,马得原、马得草兄弟率部分别驻守菅县、邹平,兼理民事,黄元则驻守东朝阳,卜槐治漯阴,张晖、张皖、史青三人共治著县。
根基之地有邢烈、齐悦、刘元起、刘子敬分理军民之事,刘备不放心高唐防守之事,遂将关羽调往镇守;东平陵则由自己率张飞、田豫、典韦等大军镇守,民治之事则归般阳、昌国新归附的曹鞠、余涉二人协理。
台县与土鼓二县夹恃东朝阳,位置险要,刘备遂让夏侯亭驻守土鼓,兼理军民之事,将士仁自田豫军中划出,驻守台县。吕英为人机警,善防守,则被调往于陵独任一方。
人口兵马剧增,粮草之事便成了天大之事。百姓依序迁往各城后,随即便展开垦田之事。
沐并在高唐时,早有准备,让胡勃、张邟二人打造不少农械器具,此时刚好派往各城以供开荒垦田之用,但是治下百姓人口暴增,却是始料未及之事,沐并准备的农械器具依然不敷使用。对此只能一面让高唐车马坊加紧打造器具,一面让百姓士卒斩木为具,暂充使用。
编订齐户、迁散百姓、建造屋宇,调发粮草、耕牛、农具、粮种,烧荒开地,已经让刘备、沐并等人忙得晕头转向昏天黑地了,还要操心各地治安,防备宵小之徒扰乱,真让人既亢奋又疲乏,麾下众人无不是谨慎劳碌着。
不足一月,刘备等便消瘦下来了。尤其是沐并、简雍二人,忙碌得顾不上吃饭睡觉,此时已经有些脱形了。
刘备还记挂着军中之事尚未厘清,各地还有大大小小的乡豪未能安抚招纳,还有潜藏山野的盗寇也来不及剿灭抚平。事务千头万绪,刘备只恨自己抽不出手,此时刘备只慨叹手下良才太少,没人能在此时擎扶自己一把。
这一日刘备从城外劳作方罢,与沐并、张飞等人食罢蒸饼、粟粥、腌酱菽豆,都已疲乏到了极点,便都倒头睡在官署厅房之中。典韦忠厚谨细,此时却不顾劳累,率领虎步士驻守在官署门外防护,生怕有人搅扰。
亥时初,刘备半睡半醒间,听到门外典韦絮絮叨叨在拦阻着什么人,又被张飞、沐并如雷鼾声一震,本就神经紧张的刘备脑袋一机灵,便醒转了过来。
刘备睁了睁惺忪的睡眼,伸了伸僵直的腿脚,便起身向门外走去。被门外清风一吹,昏沉沉的脑袋轻松了不少。此时刘备细听,原来来人是关羽麾下小校卢由。
“主公方才安睡片刻,此时不能前去搅扰!”典韦横身挡在门前,拦阻着卢由。
“典将军,二将军派我有急事通禀主公,还望典将军唤醒主公,禀告一声!”卢由恳求典韦道。
“主公明日还要与百姓一同垦田劳作,今晚打搅不得!”典韦只是不肯松口。
“嗨,典将军,我这真有急事,要不我也不会此时来搅扰主公安歇?!”
典韦见卢由确是有紧要事体,沉默片刻,说道,“那你先将二将军书信交与我吧,待会儿主公醒来我代你送上!”
刘备一听典韦话语,便说道,“君明,让卢由进来吧!”
典韦在外应了一声,嘀咕着将卢由引进庭院。
“劳作口干,方才饮水多了些,被尿憋醒了哈哈,君明勿怪卢由!”刘备听得清楚方才典韦在小声数落卢由,刘备之言却是为卢由开脱着。
“云长连夜派你来送信,定有紧急要务,怎么回事?”刘备问道。
“禀报主公,二将军让我告诉将军牵招回来了!”卢由只说了一句话,连忙递上关羽所书信笺。
刘备听卢由一眼,连忙赤脚踏入院中,“信笺何在?”
刘备一把将信笺抓到手中,又匆忙回身屋中,借着灯火细瞧关羽传来的牵招消息。
原来刘备深感帐下良才稀少,有心让自己年少时的刎颈之交牵招前来帮扶自己。而早前途径观津时,得知牵招跟随乐隐应募何苗之聘,前往京师了。
刘备一直将此事牵挂于心,如今京师大乱,何苗也早已成了土灰,想来京师已无牵招容身之地,如若没有其他变故,他定会返乡。
渡过大河,观津至高唐不过三百里。自酸枣归来以后,刘备日感贤才良士对戡定天下的重要。
对于牵招这个自己早年同心共契的刎颈之交,自己如何能不惦念?于是几次三番遣人至观津探视,一者问顾其家眷族人,二者踏看牵招消息。但屡屡让自己空怀悬望之心。
如今大胜连连,治十万之众,掌数百里之地,治政理民统掌军务,真让刘备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心中颇有盼牵招如大旱望云霓之感。
故而,刘备让关羽北返高唐时,便告诫关羽派遣哨探,北驱三百里,紧盯观津,一旦牵招有回乡消息,即可来传。
此时刘备听闻牵招消息,如何能不激动失态呢?
借着昏黄的灯火,刘备细看关羽所书绢帛。简简单单的数行字,刘备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方才交给刚刚被炒闹醒的沐并。
关羽说乐隐在去年宦官之乱中被害亡故,牵招运送乐隐棺柩屡经坎坷辗转各地,六七日前方才回乡,如今牵招正在为师守丧。至于个中细情却不明晓。
刘备闻知牵招回乡消息,情不能抑,便要连夜赶赴高唐直奔观津,希图早日拜会自己这个少年挚友。
沐并却将刘备拦住,说道,“将军不急于这一时,咱们此去观津是要将牵子经延揽至高唐效命,请贤之事,礼不可不备,心不可不诚,如今咱们身皆疲惫,貌皆惨淡,不妨今夜沐浴梳洗,权且安歇,这是其一”
“其二,礼节不可缺失,咱们今夜也好准备礼品,关将军说牵招正在为尊师守丧,咱们正可准备两份礼品,一为延贺之礼,致敬其家,二位吊唁之礼,祭奠恩师。”
沐并言及此处,眼泪不禁猝然而下。沐并曾受业于乐隐,此时听闻恩师受害,心中甚是悲痛,情不能已。但沐并并未乱了心智,思虑还是周密严谨。
刘备听沐并言语甚是有理,遂稍遏急切之心,让沐并连夜准备厚礼,自己则心怀真诚沐浴养息。张飞睡的死,此时尚在酣然大梦。
次日破晓,刘备便启程赶往高唐,沐并同行,典韦率领虎步士一同随扈。
临行之际,刘备不放心张飞急躁脾气,遂告诫道,“三弟,如今我暂离几日,你可要敛收些脾气,遇事多与宪和、国让多商议,不可掉以轻心。”
张飞则笑嘻嘻的说道,“二哥前往高唐时,也不见大哥这般叮咛,如何到了我大哥就放心不下?!”
“不是大哥不放心你,实在是你脾气躁,心又直,没有盘算,如果你像你二哥一样,我倒省了不少心!”
“大哥此去只管放心,短短几日,我保东平陵无事便好!”
“好,你这话大哥记下了,果如你言,大哥回来请你痛饮!”刘备知道张飞嗜好饮酒,故意以此激他。
“到时我可要喝稻米酒,大哥休要心疼!”张飞说道。
平日饮酒多是果酒与柏叶酒,稻米酒是粮食所酿,比一般的酒要香醇。如今粮食珍贵,刘备只让高唐酿造少许,权为赏赐与功宴之时所用,平日里是喝不着的。
刘备看着张飞憨里透着精明的样子,咬了咬牙,终于回道,“行,就稻米酒!”
刘备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在上马之际,将张飞拉至身边,悄悄说道,“如今城中有黄巾杂兵还有豪强大户在侧,我不在这几日,你与国让、宪和不可轻离城池,要好生牢记!”
张飞此时见刘备言语庄重,也敛色应了下来。
趁早赶路,马不停蹄,不一日便赶至高唐。换马歇息一晚,次日刘备一众便渡过茅津渡,直奔观津而去。三日后,刘备拜见牵招家人后,又奔乐隐坟冢。
此时刘备从牵招叔父处得知,牵招一路护送乐隐棺柩回乡所遇之事,不由敬服。
原来十常侍之乱时,乐隐与何苗等一同被害,牵招遂与乐隐门生史路等人,冒着危险收敛乐隐尸体,载其还乡。
途径河内时,恰逢白波贼在河东起事,而河内随之盗贼大起,牵招等道遇山贼。山贼欲要拆毁乐隐棺柩,劈柴烧火,又扬言要残害牵招等人。
史路等受惊,皆四散逃走,而牵招垂泪恳求,说明护送恩师遗骸回乡安葬之事。山贼觉得他是个有义之人,就放他离去。由此牵招声名鹊起,声名响遍河内之地。
但是躲过了山贼,牵招又遇关东义兵风起,被阻挡在河内,后又逢匈奴兵助袁绍、黑山黄巾起事等,躲躲闪闪,历经艰险,日前方才将乐隐遗骸送返回乡。
乐隐安葬后,牵招情重,执意为乐隐依弟子礼守孝,立誓要仿效先贤子贡为孔子守孝之仪,守满三年。
刘备知晓牵招为人,誓重然诺。于是与沐并等身着丧服,携带礼蔬果品,前往乐隐坟茔吊唁。
乐氏坟园在观津城外平岗之上,松柏隐翠,鸟鸣声声,也算清幽之地。牵招在乐隐坟茔近旁搭建一处草庐,每日或松下读书,或山岗舞剑,虽是守孝,但也闲乐。
乐隐丧逝已近一年,牵招此时哀痛之情已过。等到刘备等人见到他时,除了样貌憔悴风尘之色未脱外,更显得精干了。
牵招小刘备五岁,刘备与他已经八九年未曾见过面了,在来乐氏坟茔的路上,刘备心情颇为激动,脑海中一直显现的是牵招少时的模样:面容清隽,脸色和缓,虽然面显柔和之态,但骨子里却有硬邦邦的傲然之气。
刘备等人在乐隐子侄的引领下,到了乐隐墓前。刘备连声喊了几声牵招小名,只是无人应答。
刘备走进草庐看了看,见薪草杂乱,书策尽置匣中,牵招早年佩戴的宝剑横托其上,饭食炊具俱在,料是去之不远。
刘备遂与沐并一起将祭品摆列乐隐碑前,含悲祭吊。沐并此时跪在乐隐坟前,呼天抢地大放悲声,如丧考妣,哀痛之情溢于言表。在侧之人闻之无不落泪,刘备也被沐并伤痛如疯癫的样子深深震撼。
顷刻后,在刘备与乐隐子侄的劝解下,沐并方才止住悲声。刘备看着双目赤红,因操劳过度而越发瘦矍的沐并,也是心如刀割,甚是心痛。
此时却有一名身着齐縗的肮脏(kang zang)大汉提着水桶自山岗小径上缓缓而来。
“是石奴么?”刘备远远的便招呼起来。
只见那人一愣,“兄长,是兄长么?”
“石奴!”刘备朝那汉子走去,越走越快,渐渐地竟然奔跑起来。
那汉子此时也撂下水桶岗下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