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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长女三十

我是跑着回家的,一路快跑,马不停蹄地跑,跑累了就走,走慢了就小跑,恨不得自己腋下生出一双翅膀,这样我能学小鸟儿扑腾几下翅膀很快飞回家烧火做饭,我担心妈妈妹妹洗被面饿了,洗洗涮涮很费力气,先是不停地搓,后是不停地揉,最后用清水涮,涮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涮的时候,所有的力气都在右手上,看上去毫不费力,却要使出全身力气轻轻往上一提,就提出来了。这个时候的衣服是最重的,不仅衣服提出来了,大半盆的水也提出来了,瞬间增重不少。不过,洗衣服最帅最酷最拽最享受的时刻,就是这个时刻,我最喜欢就是涮衣服,感觉特别像瀑布,特别壮观,声音也很动听悦耳,“哗啦”一声水就掉下来了,就像衣服和水从同一个身体剥离,好像水是衣服身上掉下来的肉和血,好像水是衣服忍着巨痛分娩出来的孩子。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身心愉悦,浑身轻松,内心敞亮起来了,好像太阳跑进我心里升起来,好像我心里也有一个房子,一扇窗,一个门,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万丈光芒透过窗户瞬间照亮我心里的大半个房间,斜射进来,屋子里都是金黄色的光明,火红的光明,透亮的光明,遍地都是光明,白花花的,像铺上一层圣洁的床单。

我预感我的光明世界就要来了,马上我就能看到春暖花开,鸟语花香。其实,我早就看见了光明的世界,从妈妈回家的那一刻,光明就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只不过,我反应迟钝,总是比别人反应慢几拍,妈妈回来有些天了,我却感觉妈妈才刚刚回家,好像昨天才回来。我跑回家以后,就开始做饭。

我早就熟悉烧火做饭的各个环节,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信手拈来。我本来在大铁锅里放好了水,也放好了馒头,盖上锅盖的时候,我又突然改变注意。我不想让辛辛苦苦洗被面的妈妈妹妹吃咸菜馒头,我想为她们做点什么,给她们做点好吃的。

想来想去,我最终拿定主意,不做这些了,我要给妈妈烙葱油饼,妈妈一定会高兴的,一定会笑的脸上都是光泽,像晚上的星星熠熠生辉,闪闪发光。说做就做,我又把锅里的馒头和水全部从锅里拿回原处,接着就是和面,剥葱,切葱。把切好的葱花放到一个小铝盆里滴上几滴香油,用筷子搅拌均匀,放点酱油和盐入味儿。接下来就是把活好的面用擀杖擀开成一个大大的不薄不厚的饼,太薄容易裂开口子,太厚容易吃不到味儿,擀好面饼以后就把搅拌好的葱花往饼上一洒,就像天女散花一样,纯白色的葱花纷纷扬扬落在上面,别提味道多香。再把面饼从一个角一层一层的往里滚,就像千层饼一样,一张大饼瞬间裹成一个长长的万花筒,再切成一块一块的,接下来就可以擀葱油饼了。

这些都是我跟爸爸学的,每次爸爸改善生活的时候,都会给我们做葱花油饼,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葱油饼,后来发现学校门外卖手抓饼,类似葱油饼,我都会买几块钱的,虽然我不爱吃葱花,但是我特别喜欢吃葱油饼,在我眼里,葱花饼和凉皮是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特色小吃,以致后来,我吃过那么多的地方性特色小吃,这两样依旧能轻松胜出。

可能这和我特定情形下吃葱花饼有关,比如氛围,每次吃葱花饼的时候,都是家里改善生活的时候,都是家里辛苦劳作一天的时候,都是家里收获的时候,都是家里齐心协力团结一致的时候,可能这些因素造成一种美好的氛围,让我吃起葱花饼来特别的香,特别的甜蜜,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幸福快乐感。可能平凡中的感动就是这样来的,就是这样攒的,越攒越多,也就越忘不了葱油饼,忘不了吃葱油饼的幸福感,也就更爱吃葱油饼。

我把切好的面团小心翼翼的擀成一个个的小饼,擀的尽量薄,这样熟的快不沾锅也能完全释放出葱花味道。我数了数总共切了七个葱油饼,应该够一顿的饭。一想到妈妈吃到美味的葱油饼,我就小小的激动起来。用这种大口锅烙饼是个技术活,不仅要看着火不让火熄灭,还

要控制好火势,最重要的一点不能让烙出的饼发黑,那样不仅影响美观还破坏味觉。如果按照爸爸烙饼的标准,烙出的饼是发着金灿灿的光,而且吃起来外焦里嫩,脆脆的,嘎嘣直响,味道不咸不淡。这是我第一次烙饼,但我有十足的信心能烙好饼,像爸爸做的葱油饼那样好吃。

头三张葱油饼很成功,接下来的几张也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张饼的时候,可能我太累了,疏忽大意了,油热的过久,刚把饼放进锅,热油一下迸溅出来,迸溅到我手背上,我“啊”的一声尖叫,火辣辣的钻心的疼,顿时手足无措。听说要是被油烫到就在烫到的地方抹牙膏,那样会缓解疼痛。我来不及找牙膏,只好忍着什么也没发生,等到那张饼烙好时,我才发现我的右手手背上,手指骨节处被烫的地方都变了,一看那块肉就是被烫坏了,我这才意识到被热油烫到后果严重性。我这人本来就胆小,加上想象力丰富,经常自己吓自己,幸亏烫的是手,要是烫到脸,我就毁容了,想到毁容,我这辈子都没法出去见人。我越想越害怕,那以后不动油不炒菜,涉及用油做饭,内心第一反应排斥,拒绝任何尝试。

说到做到,我再也不炒菜。没想到,这次烙葱油饼的一次意外事件给我烙下阴影。你让我刷锅碗瓢盆,让我切菜洗菜,让我做厨房的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唯独别让我接触热油,别让我炒菜烙饼,只要和热油有关的一切,我都避免。

因此,我再也不炒菜不烙饼。不过,妹妹接替我的炒菜勺子,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炒的菜比我的还好吃,好吃一百倍一千倍,妹妹也乐于炒菜,我两就搭着做饭。我给她准备好一切材料,她只需要开火炒熟,直到热菜出锅,其他的都不用她接手。

我收拾好一切,就带着烙好的饼,带着一小白色塑料壶热水,那种塑料壶之前经常用来下地盛水,现在很少用。那种塑料壶现在基本用来盛散装的白酒,油之类的,一个最小的塑料壶有十斤的容量。我在北京吃的油用的这种白色塑料壶盛的自家种的轧的花生油,携带特别方便。

我用凉水洗手时感觉疼了,我这个人一向反应迟钝,总慢几拍,不洗手还没意识到严重,一洗手才发现被油烫的很厉害,必须得抹药,看上去有溃烂的趋势。爸爸喜欢在家里备上散装中药材——金毛狗,类似现在用的创口贴,据说创口贴的主要成分就是金毛狗,林凯也说过要是流血烫伤就敷金毛狗。我当时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这些,他说他家里常备金毛狗。我这才知道爸爸买的药材金毛狗原来这么受欢迎。

我打开一包土色包装纸,捏一些捏敷在烫伤处,有的地方好敷,有的地方不好敷,我觉得麻烦,索性就敷了一会儿,担心妈妈妹妹饿坏了,就把金毛狗又放进原位去找河边找妈妈妹妹去了。

去河边找我妈我妹时,来回的风竟然不一样,怎么说呢,可能和我没吃饭有关,可能和我我手提香飘飘的葱油饼有关,我闻到风也是香飘飘的。我加大步伐,一路跑,丝毫不敢懈怠,生怕葱油饼凉了不好吃,不管跑多快,还是觉得慢,要是腿再长些,我就是飞毛腿了,也就跑的比这快的多多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换成在学校,我跑的比这慢多了。

我到河边时,妈妈和妹妹两人还在洗被面,我大喊一声妈,妹妹吃饭了。她两没有理我,好像在那开心的说些什么。我又大喊一声,比刚才的声音更有劲儿更卖力,我妈回头说知道了,我妹回头看我一眼,她两又转回头继续清洗。我自言自语一句,嘿,这两人是聋子吗,还是装作没看见。我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尽我所有力气喊道,吃饭了。这次她两要是再不动,我就不管了,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我见妈妈站起来转过身走来,妹妹也起身走来。这时我发现,走之前那一大堆没洗的被面已经没了,全剩下湿漉漉的被面。我找了一个凉快的有风的干净的树荫下坐下来,把烙饼和水准备好,只等她两入席。

妹妹还没走近,好像就闻到了,大声说,姐姐你烙的葱油饼吗,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葱油饼了。她一边笑着走来一边煞有其事地说。我觉得她就是故意讽刺我,我说废话连篇,你吃还是不吃。妹妹说,民以食为天,你说吃还是不吃。我和妹妹很少这样斗嘴,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妈妈回来,妹妹就变了,变的敢和我斗嘴,敢和我对着干,好像她有妈妈这座靠山,就不需要我这个靠山了。我不和她一般见识,她想说什么就让她说什么,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

妈妈坐下来,妹妹紧挨妈妈坐下,我坐在妈妈另一侧,和妈妈有些距离,妈妈觉得我和她距离远,让我往她身边靠,离她近些。妈妈见到我做的饭,笑着说丹丹,你怎么学会烙饼了,谁教你的。我说,我爸爸做过两次,正好我在一旁看了一遍就记住了。我妈一愣,回过神后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妈说完拿起一张葱油饼递给我,示意我接过来。我妈没有夸我也没有笑,反而看上去忧心忡忡,伤心难过,热泪盈眶,我和妹妹大声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哪儿做错惹妈妈生气。妈妈递给妹妹一张饼,自己拿了一张饼,哽咽地说吃饭吧。

我和妹妹默默地吃饭,我只吃了一张饼。妈妈吃了两张,妹妹吃了两张,还有两张,等她们饿的时候,再临时充饥。快要吃完时,妈妈说丹丹,让你和你妹妹受委屈了。我和妹妹谁也不说话。我低着头,不敢看我妈。我见不了我妈流泪,也担心我妈看见我流泪。我妹的泪点比我和我妈的泪点高,这点她和我爸特别像。我爸很少流泪,几乎没流过泪,反正我没见过我爸流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爸故意在我和妹妹面前强忍不流泪。

我的一滴泪滚到土地上,我看到那滴泪瞬间在黄土地上开了一个花儿,朝着四面八方迸溅,花瓣像是长短不齐的牙齿,也像锋利无比的剑尖,看上去很诡异,按说应该很好看,我却没看到任何美观。妈妈擤了一把鼻涕,像一声长长叹息。我想我们母女之间应该有话要说,只是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怎么诉说。难道撒谎我和我妹妹在家过的很好,从来没想过妈妈吗,难道实话实说我们在家过的很不好,爸爸过的也不好吗。妈妈呢,妈妈在外面过的好不好。我和妹妹还不知道妈妈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什么时候去的,一个人去的吗,去的时候害怕吗,在那儿想我和妹妹,想爸爸吗,想过要回来吗,如果是一个人去的,有人欺负她吗,在那儿过的好吗。

我脑子窜出好多好多问题,好像窜出好多好多小火苗,这些小火苗不停的跳动,不停飞舞,不停闪烁,一会儿像星星,一会儿像萤火虫,一会儿像风,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飘忽不定,时隐时现,出现的时候却是极其闪耀,极其明亮,极其真实,很真实的感觉,竟然没有任何的虚无缥缈。

妈妈没有说话,一直都没说话,妹妹也没说话。我只是低着头,这时跑过来一只黑色蚂蚁,蚂蚁看上去是小蚂蚁,就它一个人,它一定是闻到葱油饼的香味了,有可能是迷路了,有可能是和家里人大吵一架偷偷摸摸的离家出走,有可能出来独自觅食。看它的样子,它应该长大了,应该已经自食其力了。不久以后,我也将和它一样出去,可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自食其力,然后再也不回家,再也不和自己的父母相见。想到这里,我的第二滴眼泪又流出来了,瞬间滑落到地面,和刚才那滴泪珠交叉重叠,好像眼泪也有兄弟姐妹似的,竟连落在地上的图案都是相似的,相似的简直是一模一样。不管怎么说,它闻到香味肯定饿了,它的两只触角很牢固可靠,顶在头上,一会儿往这儿碰碰,一会儿往那儿触触,不停试探,不停摸索,它很勇敢,也很坚强,甚至很执着,也许这就是它能在大自然的野外生存的关键性原因。

妈妈又擤了一把鼻涕,带着闷闷地鼻腔说,丹丹,你要好好学习,将来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一个属于你的地方,一个好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地方,不过我知道这里确实是鬼地方,但我觉得妈妈回来以后,这个地方就不再是鬼地方,反而成了好地方。我没说出,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妈妈,离开妹妹,离开爸爸,我不想去什么好地方,这里就是好地方,只要妈妈在,这里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跟着跳进去。妈妈又说妹妹,你要好好向你姐姐学习,将来你们两个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俩互相作伴去一个好地方,一起上学读书,一起患难与共,一起见证各自成长。妈妈没再说下去,她又擤了一次鼻涕说,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离开这里,去一个好地方。我以为妹妹不会说话。妹妹说,妈,那个好地方在哪儿,你去过吗,那个地方很好吗。妹妹提了一连锁的问题,声音很平淡很镇静也很理智,没有受妈妈情绪的丝毫影响。

妈妈说哪儿都比这儿好,去哪儿都行,就是别在这儿,千万别在这儿,在这儿你们一辈子都无法出头,永远毁了,永远都像妈这样,沦为生孩子的机器。你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很多重要的事做,你们能飞多远就飞多远,能有多大本事就施展多大本事,以后的路都得靠你们自己的努力,你们努力才有机会得到你们想要的一切,你们偷懒耍滑就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也不会得到。

我不懂妈妈为什么说这些话,妹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妈妈坐了会儿,起身往河边走去,朝着没有洗完的被面走去。这一幕,我想到一个词——任劳任怨,母亲远行一趟就瘦了,身影就单薄了,看上去也苍老了。我看妹妹一眼,妹妹的目光正好从妈妈身上移到我身上,我们对视一眼,谁也不说话,无声胜有声,好像心有灵犀一样。妹妹起身追随母亲去了,朝着河边走去。我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妈妈要跳河寻死,妹妹也跟着跳河寻死。她们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绝望透顶,然后投河自尽。我真想问妹妹如果妈妈跳河,她会不会跟着妈妈一起跳河。我问不出来,也没法问,看着妹妹瘦弱单薄的身影大声说,妹妹,你看着咱妈点。妹妹开始没领会我的意思,明白过来后,说我知道。

我收拾好摊子,风一吹,正好看到绳子上搭的被面,晒的满满的。被面随风起舞,好像扬掉一些脏东西,沉重负担而又负担不起的东西,也许是尘埃,也许是头发,也许是味道,它们不停的扬,和风一起扬,风比它们自由自在多了,比它们轻盈灵活多了,比它们飞的高的飞的远多了。风和它站一起,不用比,风就赢了,它就输了,沦为成王败寇。

我走前去,擦掉眼泪,心中坚定地想,我不要输我要赢,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去一个好地方,去妈妈说的好地方。一想到,刚和妈妈团聚就要和妈妈分开,我又哭了。走到被面前,我闻到太阳的味道,风的味道,妈妈的味道,希望的味道,幸福的味道,这几种味道糅合在一起,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清新自然,脱凡不俗,超脱世外,我想这种味道只有天上有,梦中有,神仙的后花园有。

我摸了一下被面,有的完全干了,有的干了但有潮意,有的刚晾上去,我把晒干的被面折叠起来,折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四方块,看上去像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厚砖头。我跑过去大喊,妈,我把晒干的被面折叠起来了。我妈回头说行。然后,我妹起身走来,端着一盆洗出来的被面,看情况很快就要洗完了。

妹妹走到河堤上,往我面前一递,神气活现地说,姐,你去把这盆晾上去。我笑着说,长本事了啊。妹妹也笑了,脸上红扑扑的,好像在河水里贴的两朵小红花,好像被河水映红了脸。我妹说,那是,谁在这个家干活谁就有本事。我问是不是快洗完了,我妹说还得搓一遍捶一遍,声音降低几个分贝好像要说什么秘密,你不知道那被面可脏了,我都担心污染河水,幸亏这边的河水不浇地,要是浇地,以后我吃馒头喝玉米糊糊我都有阴影了。我听我妹说的语气和表情觉得过于夸张,笑着说你就胡拉拉吧。我妹说,你别不信,你去看一遍就知道我是不是骗你,这要是在家洗非得洗个三天三夜,幸亏咱妈回家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我盖的被子那么脏。我说被子不拆不洗,你照样盖着睡,也没见你说什么。我妹说那是我不知道有这么脏,这下知道了,咱妈说以后给每个被子套一个被套,在靠近脖子的地方再缝补一层布,这样就不会脏的那么快了。妹妹说完就去河水里了。我在妹妹身后说你小心点水,我妹头也不回地说别管我,赶快晒上吧,回家之前说不定就晒干了。

我搭好被面,又回到河堤上,河堤很高,不过河水的水位也很高,天空也特别的高,高的好像坐在飞机上也够不到天空的顶端。也许,天空是没有顶端的,天空外面还是天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很渺小,天空很大很大,而我对天空来说只不过是亿万分之一,也有可能是小如蚂蚁。我看着天空,感觉自己的手背火辣辣的疼,这才想起滚油烫伤的伤口,上面黑乎乎的一片,不过我并不在意,原来被油烫一下是这种感觉,那要是人被热滚滚的油炸熟,就像炸熟那些鸡一样,我不敢再想下去,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吃素了,一口肉也不吃。我一吃肉就想起被热油烫伤的感觉,想起热油炸鸡的感觉,那样太残忍了。

我从没对我家人说我不吃肉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他们知道我不吃肉了,一块肉也不吃,就算有肉沫也不行。我爸一直说我奇怪,说我小时候天天吵着吃肉,有肉吃了,却不吃肉了。我没敢给我爸说,我不吃肉是因为自己体会到被油烫的感觉,和那些被油炸鸡的感同身受,竟然对那些鸡鸭鱼有了怜悯心。我不敢告诉他们实话,就是害怕他们笑我胆小如鼠。

不知多久,我竟然坐在地上睡着了。我被我妹妹叫醒了,我站起来说要晾晒被面,妹妹说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家。我不敢相信问真的,我妹开玩笑说你要是不想走可以在这继续睡。我打了打裤子屁股处上的土,尘土飞扬,我走到排车旁边说,我才不在这睡。我妈和我妹一听哈哈笑起来,我们三推着排车回家了。

回到家,太阳正落山,西边的太阳红的像一团火,但和早上的火有点不大一样,落山的太阳红红的,也有金色光芒,但感觉不到那种白光了,天色淡下来暗下来,一点一点的,实际上太阳落山很快的,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黑了。

我意识到太阳从出发到回家的路很短,一天就过去了,我们就是在太阳出发回家的路上度过一天的,真不想让太阳回家啊,那样我就能替妈妈多分担一些家务活。妈妈在家,到处都是温暖,到处都是光亮,到处都是色彩,到处都是洁净,妈妈好像成了全能超人,她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有条不紊,好像有了妈妈,我们就有了一切。

妈妈已经把我和妹妹之前做的全部揽了过去,不让我和妹妹干任何家务活,除了扫地。原来,有妈的孩子是个宝。这种感觉太好了,真的太奇妙了,也令人太眩晕了,好像站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圈之后晕的天旋地转,就算是这样,我也乐意,妹妹肯定也乐意。

自从妈妈回家以后,妹妹就不像以前那样粘我了,她也不再跟着我了。她总是跟着妈妈,总是围着妈妈转,不管干什么,都是左一个妈右一个妈,我忽然有一种失落感,有一种别人遗弃的感觉,有一种不被需要的感觉,这点倒是我不喜欢的地方。原来,我竟然喜欢妹妹缠着我,这样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姐姐,是一个可以保护妹妹的姐姐,是妹妹全部重心的姐姐。谁不喜欢被人看的很重要呢,尤其是妹妹,这样让我有一种成为榜样的动力,光荣的使命感。

我这才知道,我是一个注重情感的人。

自从妈妈回来,爸爸的笑容也多了起来,爱笑了,也爱说话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我能感到他容光焕发,精神振作,他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的,真的,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太让人难受了,不仅他难受,我们也难受。

天黑之前,我们把晾的棉套全拿到屋子里,妈妈在堂屋的地上铺上凉席,往上面一放,像是垒了一道墙,棉套一晒立马不一样,不管什么颜色,也不管多重,晒完以后都膨胀了,像在太阳地下重新爆炸,好像太阳把它们晒的轻了薄了软了,让它们重新生长一遍。

第一次,我意识到太阳是个好东西。太阳在这个世上活着真是个神奇,也是一个伟大奇迹。如果没有太阳,地球是一个光秃秃的地球,一个黑暗的世界,什么生物都不存在。

我们三又把没有晒干的被面搭在院子里,只要太阳一出来,它们又可以见到光明,投入到太阳温暖的怀抱里。我开始喜欢太阳,爱上太阳,好像妈妈就是天上的太阳,我爱妈妈,也爱太阳,爱她们一辈子,永远爱她们,直到我爱不动为止,直到我不能爱为止。

经历一次失去妈妈,我再也不想再次经历失去妈妈,所以妈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妈妈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妈妈说的做的都是真理,都是我奉行的旨意。当把一切收拾完毕,妈妈说今天晚上吃完饭,让我们把所有脏衣服全部整理出来,明天我们还要去河边洗衣服。我一听心里又对那个河水恐惧起来,脸色都变了。妈妈以为我不想做饭就说,我来做晚饭,你们去屋里歇着去吧,丹丹,你要是困就在床上睡一会儿。我说妈,你也忙一天了,还是你去睡会儿吧,我来做饭,我也没怎么干活。妈妈不同意,最后我和妹妹去了屋里一上床就睡着了。

不知多久,妈妈叫醒我们,说该吃饭了。妈妈让妹妹去外面找爸爸回家吃饭,不让我去。我只好收拾要洗的脏衣服,没多久,爸爸妹妹两人就回来了。

妈妈说洗手吃饭吧。爸爸就在院子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先喝了几口,把剩下的凉水倒在洗脸盆里,洗了把脸,一边擦脸一边说,我想好了,这次麦子收了就不种了,只种棉花,听说棉花比小麦贵,要是棉花赶上好价钱,就能挣不少。妈妈回来以后,爸爸说话都充满力气,声音里都是笑的,都能开出幸福的花儿。妈妈说你问好了今年的棉花多少钱一斤吗,爸爸说问好了,比麦子贵好多,要是收成好,准能挣不少。爸爸说着伸出右手,又翻了一下,说能比麦子翻一翻。我不知道种棉花能挣多少钱,通过爸爸的言谈举止,我感觉能挣不少。我紧张地看着妈妈,妈妈正在支饭桌,妹妹上前盛粥,妈妈端饭。每次端饭妈妈都不让我和妹妹端,都说怕烫到我们,烫伤我们,说女孩子最怕留疤,会影响一辈子终身大事。

爸爸也说女孩子不能留疤,留疤就不好了。我也不好问留疤怎么不好了,好不容易赶上爸爸好心情,我也不想破坏爸爸好心情,也没有问。一家人终于吃上热热乎乎的团圆饭,好像又回到以前那样热闹温馨的画面,那样令人向往的日子。我忽然觉得,那种日子终于熬到头了,终于过上好日子,我高兴的在梦里都是笑的。

爸爸和妈妈说着村里发生的新闻,哪家要种棉花,哪家买的棉花籽花了多少钱,哪家的棉花籽便宜,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我真为爸爸高兴,也为爸爸骄傲,爸爸又活过来了,激情四射,热情洋溢,充满青春活力。我不由自主的看着妈妈,看了妈妈半天,妈妈察觉后就问我怎么不吃饭了,傻看什么。我傻傻地说,妈,你真好看,越看越好看。说完,我全家都笑了。

我妈妈的脸还红了,比我妹妹的脸还红,红的像是红太阳,真好看,妈妈递给我一碗粥说,赶紧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我又偷偷看了爸爸一眼,爸爸也不看妈妈,低着头吃饭,我看见爸爸的脸好像也红了,红的像什么呢,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像什么,但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我突然开窍了,差点激动的拍桌子,爸爸的脸红的满面春风,有一种打了胜仗的感觉,这个比喻还不完全恰当,爸爸的脸红的像新郎,像是刚结婚的新郎一样。我想到这里差点呛到自己,一阵咳嗽,妈妈说好好的怎么咳嗽了,快喝点粥压压气。爸爸好像知道我在看他,也不看我端起碗喝起粥来,发出响亮的喝粥声。我不会像爸爸那样喝粥,也说不出那种声音该怎么形容,反正我妈我妹还有我都不像爸爸那样喝粥,只有家里的糙老爷们才那样喝粥。这种声音应该就是常人说的吧唧嘴,不过我觉得有一道光明在我心里油然升起,太阳就那样从我黑暗的幼小的受伤的心底出发,像河水的水位一样慢慢涨起来,慢慢的涨,最后升到最高处,再也低不下来。

爸爸喝完一碗粥说,丹丹,还不赶紧喝粥,饭都凉了。我嗯了一声,就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喝起来,扒拉扒拉就喝完了,喝完以后心里热乎乎的,从脚底涌上来,蔓延全身。我心里由衷地感慨道真好,有妈妈真好,妈妈是我们全家人的太阳,不再仅仅是我的太阳,是妹妹的太阳,也是我爸爸的太阳。

吃完饭,我说刷碗,妈妈不让,非让我和妹妹回屋歇着。爸爸也回屋去了。回到屋子里,我和妹妹坐在靠近窗户的书桌旁的椅子上,妹妹小声说,姐姐,你看咱爸是不是变了。我点了点头,看来不仅我觉得爸爸变了,妹妹也发觉爸爸变了。妹妹说咱妈回来真好,真希望咱妈永远不要离开咱们,不要离开咱们这个家。我说妈说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们了。妹妹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我想起白天在河边妹妹和妈妈说话,就问她们说了什么。妹妹说没说什么,咱妈问咱两在家怎么过的,我就给她说了一遍。我说咱妈什么反应,怎么说的。妹妹说咱妈给我解释离家出走的原因。我说什么原因。妹妹说就是觉得日子看不到头呗,想出去挣钱,挣完钱再回来看咱们。我说咱妈挣的钱多吗,妹妹摇了摇头说,没有挣到钱,咱妈还差点被人骗了,幸亏咱妈反应快,要不然咱妈就回不来了。我顿时不敢再问下去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问,可能一听到妈妈差点回不来,心里就替妈妈捏一把汗,也替我们三捏一把汗,幸好妈妈回来了。

妹妹说咱姨带咱妈去的,咱妈本来不想去,咱妈放心不下咱两,可咱姥姥咱姨都说让咱妈出去散散心,因为咱妈在她们面前哭了,不用说就知道日子过的不舒心,过的不好,也看不到头。我想也是,妈妈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干嘛非要在这里葬送青春,葬送一辈子。我心里的太阳顿时暗了下来,像是天快要黑的样子,也瞬间降低不少温度,心凉了一大截。妹妹说姐姐,咱妈吃了太多的苦,以后咱两长大以后要好好孝顺她,不让她吃一点苦,也不然她受一点罪,受一点委屈。我点了点头说那还用说。妹妹说姐姐,咱妈还是为了咱两,怕咱两吃苦,怕咱两被人瞧不起,就回这个家了,我们要记住妈妈的好,记一辈子,以后千万不要忘了。

妹妹说完这句话再也不说了,就开始收拾旧衣服脏衣服,还有要刷的鞋。妹妹见我不动,以为我哭了,就动员我说,姐姐,咱两一起把脏衣服规整一下,你有没有脏的鞋,明天一起拿到河边刷,河水洗的可干净了。妹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又有了光芒。

我起身和妹妹一起整理收拾脏衣服脏鞋,再也没说话。

妈妈问我和妹妹收拾完脏衣服了吗,妹妹说收拾完了。妈妈就让我们抱到排车上去,说明天一早吃完饭就去河边。爸爸在屋子里说别太早,去太早河里的水凉了,十点左右去就行。妈妈说知道,这样省的走的时候着急忙慌的忘东忘西。我和妹妹把脏衣服脏鞋放到排车上,然后就回屋了。妈妈也回屋了。

我两竖着耳朵倾听爸爸妈妈说话声,他们说的种棉花的事儿,不知多久,就没有声音了,特别安静,应该关灯睡了。

“明天又要洗一大堆衣服,早点睡吧,姐姐。”妹妹说完打了一个大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说你先睡吧,我看会书再睡。妹妹说那你别太晚,我就拿起课外书《语文》读了起来,夜深人静,爸爸妈妈都睡了,妹妹也睡了,只有我一个人没睡,我安静地读着文章,读到鲁迅那篇有名的《为了忘却的纪念》,读着读着,我就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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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快穿之女配很悠闲

    快穿之女配很悠闲

    沐悠对待所有事物都很佛系,包括死,和朋友蹦极,出意外死了。某个不明生物出现,带着沐悠游荡各个世界,俗称“拯救系统”。拯救被炮灰、黑化的配角,可是,系统发现……是她在拯救炮灰?还是炮灰在拯救她?软萌可爱的徒弟,“师尊,我看不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拽,把他灵器毁了。”沐悠脑袋放空,“……”今晚吃什么?系统带不动了,洒泪!到底谁在拯救谁啊? 沐悠表示:只想悠闲懒散的做任务。 但是……感觉每个世界遇到的可怜炮灰都是同一个人…… 男女主双洁,1v1。 女主前期小白逗比,后期强势霸道凶悍 (女主是亲闺女,不虐)(谢谢大家的收藏)
  • 神龙摆尾,神君哪里走

    神龙摆尾,神君哪里走

    某日,“夫君大人,听他们说……你是这个大陆上最有钱的人,是这样么?”某女星星眼状问某男。某男几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某女立刻扑上他身,问到“夫君大人,你用这钱也没用,不去给我如何?再说了,咱们夫妻本是一体,你的不也就是我的么。”诱惑状中。某男翻身而上,邪魅一笑“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某女羞涩状。女主无耻,男主高冷,欢迎大家入坑啊
  • 九玄天帝

    九玄天帝

    沉寂四年,一朝突破,从此的修炼之路风生水起,虐人渣,斩妖魔,收师姐,得至宝……有的时候,天降大任,也可以顺风顺水!可我到底是谁?不管千难万险,也要找到我的家族,披荆斩棘,肩头上的重任一点点加重,为了众生,一步步登上那巅峰王座!
  • 鬼畜唐僧西游传

    鬼畜唐僧西游传

    悟空,八戒,你们先歇着,让为师收了这几个妖怪。爷爷,那唐僧把你的青牛精给拐跑了。阎罗大人,唐僧又过来诱拐小鬼了。佛祖,唐僧说要开宗立派,在家里供奉了一堆牌位,就是没有我佛的!........(本文纯属虚构,大神不喜勿喷)
  • 今天我要成神吗

    今天我要成神吗

    林小姐发现自己重生了?哦不,是穿越了?不不不,这是传说中的快穿?!但是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个系统搭档吗??什么金手指都没有怎么办!!!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谋后

    谋后

    她是21世纪的优秀女警官,为暗恋多年的男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也是被太子恋人亲自带队灭门的可怜虫,一个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的相府千金。千里逃亡,冒死救下与暗恋男子貌似的异国王子,原以为会开始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岂知最后却换来深入骨髓的伤痛。曾经的恋人已是高高在上叱咤风云,她想要将他毁灭,却换来比伤痛更深的体无完肤。风云变幻,世事变迁,爱恨情仇,最终,又是谁站在了胜利的巅峰?
  • 猫儿也爱酒

    猫儿也爱酒

    不必挣扎,潇潇洒洒。我有些话,说与你,你要是走了,我们就此生无会了。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