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一次消失了。我在记忆中睡去了。醒过来,周围又是虚无。是虚无,而非虚空,因为我并不能感受任何空间。我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存在着。
我想起那段发生在村子里的往事,是那么清晰,
……是吗?
是足够清晰了,就像我还生活在那个小树子里,还能看见那些高高的树冠遮挡了远山,我的小村子就隐藏在森林边。这多像那个消失的白谷街啊。
我有点儿怀疑,我的关于小时候的村庄的记忆,是我的记忆,还是我的梦。
我的周围又似乎不是虚无的,因为没有任何干扰,所有幻觉都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清晰到无比真实。除了他们的转瞬即逝,让我知道眼前的事都是幻觉,它们本身并没有任何虚假的痕迹。
就像那个飞刀形的巨大戈壁,戈壁中还有一道无边的狭谷。其实它是有尽头的。它是那么地荒唐,但又那么地真实。
如果我没有记忆,我会不会就相信了我眼前出现的所有幻觉了呢。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那么长,是不是短暂的幻觉就会变成永恒的真实?
我是李在,我不停地提醒自己,我是双刀李在,是一个用飞刀的侠客。
而我真实的感受,是: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侠客的往事,已经越来越模糊,是遥远的记忆了。我正在一个我从没到过的地方,或者发现了我从没发现的境界。
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如果我是练功走火入魔了,我就有办法醒过来。但我不确定。似乎走火入魔的人,都没有办法自己恢复过来。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每次在虚无中醒来,我都会陷入更加陌生而杂乱的幻象。
让我信以为真的幻象。
我的真实的身体,也许就在某个地方,在那个地方,我不知道我的周围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或者……
也许我正在某个秘密的地方闭关修炼,没有人知道我闭关了,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一个闭关的人,怎么会轻易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哪里闭关呢?
我不断暗示自己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因为我正在思考。那么我一定有一个确定的身体藏在某处,它已经进入到一种麻木或濒死的状态。以致我无法控制无法感受身体的任何部分,也许它们还没有死,如果我的身体全部死去,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我的脑子也会死掉,我不会再有任何想法。而既然我还有想法,说明我的身体还在活着,只是我的意识和身体的关联被切断了。
是因为我的经脉错乱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不确定我在这个过程里制造了多少幻念。无法确定我的记忆里哪些事是真实的。
我不断暗示自己这样一个事实,我是在一个秘密的空间里,走火入魔的闭关者。我还活着,我一定能找到醒过来的办法。
当我获得这样一个暗示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山洞,洞口被塌陷的山石泥土封住了,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这后面有一个山洞。山洞里阴暗潮湿,曾经有一些蝙蝠,也因为无法飞出洞外觅食而饿死,落在地上,尺体被蝼蚁啃食。
山洞里没有任何光亮,偶尔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山洞里没有出口,也没有风,动物的尸体散发出轻微的腐烂的气息,这种气息在一段时间后,会让人感到习惯。
山洞里因为不知来处去处的流水,带来了一些新鲜的空气,或者,也并不是新鲜的空气,而是从石头中从流水中冒出的一种奇异的气体。
是什么原因让我寻找这种气体吗?我不知道,我无法回忆。也许我已经因为某种从岩石中释放的毒气而全身麻痹了。
这么说,我只有等死了,或许我很快就会死了。因为没有人能从这麻痹中将我拯救出来。这空气中也并无解药。
这大概就是我的事实了。
那么,也许,我并不是双刀李在,我只是一个不幸的中毒了的普通人。也许,我只是一个江湖上的无名之辈,被人施了某种奇毒,而今命不久矣。
不。我不甘心是这样的一个事实。我不能就这么在虚空里麻木直到最后消失。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环顾四周,我假装我在环顾四周,因为周围没有任何变化,我不确定我是否环顾了四周。没有苍白色的天空,没有飞刀形的戈壁,没有光,没有颜色,没有声音。
不。我一定错过了什么,一定还有一些什么。
一定还有一种声音,一定还有一种感觉没有消失,我必须找到那种感觉。
我尝试大喊,尝试发出声音。但我无法感受我的喉咙在什么地方。如果我可以停止呼吸,我会把自己憋醒吗?我尝试憋气。仍是麻木无知。我闻不到任何气味。
不,一定有一种东西被我忽略了,我要醒过来。
假如我的全身都失去了意识,失去了控制。那么……
我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幽深狭长的峡谷中,那个我曾经看到过的,有着华丽花纹的身体,那具我认为不可理喻的我的身体,那个幻觉的身体。
难道那具身体真的完全是幻觉吗?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别的事,偏偏想到那样一具躯体?
为什么我会想到小时候的事,想到那片森林,难道那片森林并非我的记忆,而完全是幻念吗?
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些我所经历的怪异的场景。
白谷街。如果我没有来到白谷街,为什么我会想象出那样一条来去无踪不可琢磨的神秘街市。
这里面,一定暗藏着某种真实。
有一刹那,我忽然有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但我来不及抓住那个顿悟的全部,转瞬即逝。
不,我并不在那个有着蝙蝠尸体的无名山洞里。那个山洞才是我真正的幻觉,是我有意识想象的幻觉。那里并没有一个无名的江湖小辈躺在山洞里等死。
我是李在,我也可以不是李在,这不重要。我只需要重新回到那些仿佛幻象的真实,在那些幻象里,有虚假的,有真实的,有的是我猜想的,有的是我推理的,有的,也许是确定的真实。
我要去判断那些亦真亦假的事。
那里面一定有一把钥匙,让我能够和我真实的身体所在的空间发生触动。
我必须找到那个真实的触动。
否则,我将永久地囚禁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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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我不想让李在轻易地获得他真实的身份,因为轻易的获得,往往只是另一种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