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环往天上望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自己曾经有几天，被叫作杜粥。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又似乎只在几天前。
那天是正午，或是午后，莫环有些记不清了。他见到一个往天上看去的孩子，孩子的脸上有些气恼。但他不太看得清孩子那张脸，由于离得很远，他看那孩子是有些模糊的。
当那个孩子向天上望去时，莫环也不禁抬头去看。天上空空的，有时有些细小的黑色绒线在跳动。莫环不明白，那些有时跟着他眼珠转动，有时自己飘来飘去的黑色的绒毛一样的微尘是什么。
莫环还没在天空里看到什么，便在余光里看见一百五十多人齐刷刷倒下了。
莫环无法忘记那一天的场面。
但这一刻，站在酒家门前台阶上的莫环，往天上望去，忽然陷入了着迷的状态。天上那些他从来没有当回事儿的白云，今天看起来这么让他感到惊喜和意外。
那些明明是一团凝固之物的云朵，仔细看去，却是缥缈的，无限混乱地飞舞变化着，而这混乱中，又似乎有什么耐人寻味的规律。
莫环看得入了迷。
这双诡异的眼睛竟给他带来了如此的惊喜。
他有些好奇地想到，会不会，那天站在白谷回形建筑中心的孩子，也和他一样，看到了更具体的天空呢？
也许，他看到了别的什么。
当莫环这样想的时候，时间一滴一滴地流走了。
在他的面前，十几号精壮的黑衣人抽出了清一式的双刀站在他面前，僵持着，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莫环毫不厌倦地看着那一角的云朵，云朵中细微的颗粒层出不穷地翻滚变化着，渐渐地稀薄，露出了后面的蓝。
莫环又吃惊地发现，他的眼睛，似乎有点儿僵。为什么那些云移动了，他的眼睛，却没有跟着移动呢？
在他曾经还是人的时候，他可以看着河上的船，天上的鸟，视线会本能地跟着船或者鸟移动，而这会儿，他有些意外地注意到，他的眼睛，本能上是静止的，固定的。
在这固定的视线里，他不无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视力有着巨大的盲区。这个盲区，并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一直以来就有，只是今天他才意识到，他只能看到一块锥形的世界，或者双锥形的世界。
他甚至能感受到，两只眼睛视力交叉的地方，如同两个同样大的圆，并不完全重叠。而且，这两个圆稍稍有些不一样大。
莫环尝试转动了一只眼睛，有意思的是，另一只眼睛仍是固定的，而转动的眼睛改变了其中一个圆形的视野，就像两盏奇异的大型探照灯在夜间照出去，各自照亮一片世界。
莫环所在的世界，并不知道探照灯是什么。但假如在黑夜，人们应该会看到莫环的眼睛像盏绿色的灯。当一只眼睛与另一只眼睛所见的大圆完全分开时，莫环看到了最多的世界。但，仍然是极其有限的，莫环知道还有更大块的黑暗是他见不到的。
在其中一个锥形的视界中，莫环直视着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们。而在另一个圆环的视界中，莫环仍在看着那片天空，云已经飘到了视线的边缘。
天空的蓝色，并非空无一物，除了更为缥缈的雾一样的存在，在蓝色的深处，莫环似乎感受到了他无法理解的深远和复杂。那深远中有难以计数的暗淡的光点。它不知道那是什么，而所有那些暗淡的光点，都在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这让莫环感到有一些心跳加快。
这仅仅是一种幻觉，当他真的去关注自己的心跳时，他的心好像又是静止的，不存在的。
莫环看到眼前的黑衣人时而看着他，时而看着彼此。
他不知道在那些黑衣人眼里，他们看到了一个特别诡异的景像：
一张凝固的脸，一只静止的眼睛，而另一只眼睛慢慢转动了，在漫无规律地独自转动后，这只眼睛看向了他们这几个人，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原本，人们等待莫环的手伸向腰间，摸出什么兵器，但突然他不动了，僵住了。
莫环僵住的时间并不长，但出现在他眼睛上的怪异的转动，却让黑衣人尴尬而惊恐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当中并没有一个领头的人，或许他们应该有一个领头的人，那样更好，但他们没有，就像一些黑色的大头蚂蚁。度过了沉默的极限，他们开始了集体行动。
双刀开始在手上翻转，黑衣人们抬起了脚，一只脚落地，又抬起了另一只，两只脚都离开地面，双刀又在手上翻转，与此同时，他们张开了嘴，瞪大了眼睛，衣服向后飘去。
莫环从未见过这般场面，但他还是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些人是朝着他来的，这些刀是要向他砍来的。
在那一瞬间，莫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可以是无敌的了。
当黑衣人奔向自己的时候，莫环眼中的其他人，都是呆立不动的。其他人迟缓的移动，让莫环推测出黑衣人有超出常人的速度，而他们在奔跑起跳中双刀舞动翻转的轨迹如此相似，这说明他们受过极好的训练，他们一致的行动中，又生发出近乎美妙的变化，他们分散开，形成了如蝴蝶翅膀一样的图案，这美妙的图形让莫环再次感到着迷。
突然间，莫环意识到，那些蝴蝶的翅膀超出了自己两只眼睛的双锥形视界，莫环再次快速旋转两只眼睛，仍无法找到所有的黑衣人。莫环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跃到了他的身后，莫环开始转头。
他竟然连转头的本能都失去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七个黑衣人，向左转，又看到了四个，向右转，又看到了四个。他们手中的刀仍在翻转着，似乎这群黑衣人是某种会翻转双刀的机关。
但此刻，莫环的手上没有任何兵器和暗器。他想了想，没有什么办法了，当黑衣人距离自己足够近的时候，莫环伸出了他的长臂，抓住了左侧最近的一个人的手腕。
那个人显然没有意识到会发生这件事，随即，他的整个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其他所有的黑衣都被这个半圆抡到了一起，翻舞的双刀变了形，有的脱手而飞，有的扎进了彼此的身体。
他们都没有喊叫，静悄悄的。
这就结束了？
莫环感到了一丝无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