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尾胡同住着一只妖怪。
这附近的居民都知道。
有人说那是只浑身长满白毛,佝偻着背的老妖怪;也有人说它雌雄同体,白天是男人,夜晚是女人;还有人说,它是个喜欢吃棒棒糖的小孩......
关于它的传闻民间有不少版本,每个版本都把妖怪描绘的栩栩如生。
它的事迹也是响彻整个胡同。
水果店老板说,“你说那只坏妖怪?它老偷我家水果吃,上周我刚把石榴搬出来,转身的功夫一半没了,它还给我留了张纸条。”
“写的什么?”
老板转身回屋翻腾了一阵,出来时手里握了张纸,直直的怼到摄影机前面。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但尚能认清。
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句的说,“你的供果,我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老板气的血压往上飚,“你说它好歹是个妖怪,脸皮怎么就这么厚?”
老板说的“字字泣血”,记者忍不住低笑两声。
“就凭纸条你就认定是那只妖怪偷的?”
一张纸就给妖怪定罪了,岂不是对怪的不公平。
老板扫了一眼问话的人,“兄弟,你业务能力不娴熟啊,采访之前不调查清楚?这种跟鬼爬一样的字只有忍孑能写出来。”
出于记者的本能,他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忍孑?”
“就是那只妖怪的名字,我们都这样喊。”
忍孑在壶尾胡同住了很长时间,几百年来这儿就它一只妖怪。
听人说,它总是夜深的时候坐在巷子口,腿边堆着歪倒的啤酒瓶。
人们听到它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才过了三百年啊。”
然后一声重重的长叹。
语气满是无奈,满是疲倦。
忍孑感慨完就接着喝酒,一瓶又一瓶,仿佛喝到胃里的都是这百年来积累的落寞与孤寂。
醉了的忍孑是个话唠。
它说。
“我离家的那天是个夜晚,天上没什么星星,我哥就把小时候一起摘的星星挂在上面,天这才稍微亮了一点。”
“老爸杀了一只长寿龟,从它壳子里取出那坛酿了三百年的酒,据说那只龟的年龄比我都大。”
“我妈舍不得,就搂着我哭,她一哭就招来了风雨,我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突然觉得外面的世界就像这天气一样,恶劣又让人讨厌。”
“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我就借着酒壮胆问他们,爸爸叫诃狸,妈妈叫守冬,哥哥是听氓,为什么只有我没名字?”
“当时我二百六十七岁,还是一只无名妖怪。我爸猛的灌了一杯酒,他说,你的名字得让人类给你取,我们的名字都要他们来取。”
“爸爸叫诃狸是因为那时人们总见他追着一只狸猫满河边的跑,逮到了就把它捆在树上,逼它听自己讲故事,于是一只妖怪和一只狸猫的故事就在民间流传开了,久而久之,人们提起那只妖怪就喊诃狸。”
酒瓶见底,忍孑又拎起一瓶接着喝。
“我们一家人离别的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一听我爸名字的由来,都笑了个昏天昏地。你说,一个六百多岁的妖怪怎么能那么闲、那么幼稚。”
忍孑喝的有些猛,呛得它眼睛渐红。
“后来在你们喊我忍孑的时候,我有些懂了。”
在人们眼里,这只孤独的妖怪向来都是形单影只,独自忍受着孑然一身的漫长岁月。
所以他们喊它:忍孑。
旁边小卖铺的老奶奶接着往下讲,“它贪吃又调皮,我上次买了条观赏鱼,它趁我不注意给红烧了,然后就蹲胖福身边独享美食,诶呦,那家伙得瑟的呀,把胖福急得嗷嗷直叫。”
“胖福?是妖怪的同伙吗?”
“是我家猫,平日里忍孑就爱欺负它,不过胖福快成忍孑同伙了。前天晚上我睡的正熟,这俩家伙鬼哭狼嚎合伙把我喊醒了,然后我及时发现了正在偷我存款的败家儿子。”
“这么说它也是只善良的怪物?”
“嗯,唱歌有点难听的善良妖怪。”
刚送完快递的老张趁着歇息的功夫也凑了过来,“是的,你不要听别人乱说,忍孑性子挺好的。那天我走路玩手机太入迷了,没发现前面有个坑,是它迎面而来抢了我的手机,我转身追才避免了那场悲剧。好家伙,五六米的下水道,那天我要是真掉下去了,不死也半残。你看,多么伟大的人怪情谊,感天动地。”
“然后手机追回来了吗?”
老张点点头,张了张口小心翼翼的问记者,“我能对着镜头再说两句吗?关于忍孑的”
记者后腿几步,留了足够的位置让老张发言。
他轻咳两声清清嗓子,然后整理了一下仪容。
他对着镜头说,“忍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这段采访,但是我想借此宣告一下。”
“我快递老张,就是喜欢隔壁社区的秦大妈,我才不是怂包。”
他话音刚落,周围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老张脸上瞬间蒙了一层红。
“还有,你都四百多岁了,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你凭什么笑话我?”他怼的不尽兴在话尾添了一句,“你个单身狗。”
这句话让人群嬉笑的更厉害了。
原来,只要你单身,不管是人还是妖怪,吵架时都可以用来当攻击对方的武器。
居民半开玩笑道,“老张,别和一只妖怪计较。”
“你小心了,忍孑可记仇,等下它去把你家门口的马蜂窝捅了。”
“也吃你家鱼。”
“看来你以后出门要小心了,说不定它碰见你就吃你寿命呢,那你就与秦大妈阴阳相隔了。”
吃寿命?
记者从他们谈话中嗅到了新的信息,出声打断,“吃寿命是什么意思?”
“忍孑每天除了捣蛋,还喜欢和人做交易,这交易的筹码就是别人寿命的一半。”
记者听了之后有些激动,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满眼亮光,“真假?那你们中有和它做过交易的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当然没有了,谁会傻的和一个妖怪做交易。
记者有些失望的耷拉着脑袋。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妖怪忍孑的故事。妈妈总说,你再不听话,就把你的零食送给忍孑;爸爸逗他,你考试考满分时,忍孑会偷偷出现送你礼物......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忍孑不像别的怪物一样长着獠牙,做着十恶不赦的事情,它更像一个人。
贪吃,调皮,善良。
长大后离开家乡,他就很少再听到关于这只怪物的消息,有时候听人讲起鬼故事,他脑海里还会突然蹦出忍孑这两个字。
日积月累,他对忍孑的好奇有增无减,所以才有了此次的采访。
记者一群人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有人指着巷子口正在给小朋友们讲故事的老头提议道,“你去问问三野叔,他见过那只妖怪。”
然后,记者瞬间满血复活,提着装备冲了过去,他后面跟着一圈好奇的围观群众。
“叔,你见过忍孑吗?”
三野叔九十多岁,头发花白,像顶着一片云,晃动扇子时,云开始变换,他眯了眯眼,没说话。
今天的受访者,大都遇见过妖怪,可是都没见过。
“我知道它偷我石榴,就是它,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了!”
“那它长什么样?跟传闻中出入大吗?”
“我出来时就见忍孑在啃鱼,长得像......像什么呢?反正,忍孑就那样。”
“能具体描述一下吗?人,还是动物?”
“它把手机还给我时,它还嘲笑我。我见过它,但是我们描绘不出来,不是说它长的一言难尽,就是像忍孑给我们下了咒,我们说不出来。”
“......”
“但,下次遇到它,我们一定知道就是忍孑。”
没人说的出忍孑的样子,所以记者把最后的希望压在三野叔身上。
老头不紧不慢的摇着蒲扇,听着周围不断的议论声,缓缓开口。
“忍孑啊,那是个漂亮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