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荆南城的西边,当太阳落下山头的时候,各家各户就闭门不出了。这里离平洛山不远,山野间虽不会有盗贼出没,但灵霄派的几位大爷练功斗武,也难免殃及池鱼。他们每人散发万分之一的真气,只怕就要海平山移。
燕然第一次见到,孟囚羊孤坐在一户青瓦人家的屋顶,面朝着平洛山,手提着一坛酒,静静地看着月亮。
“大师,你好像有心事。”燕然翻身一跃,左手勉强搭上房顶上的一片瓦,呼道:“拉……拉我一把。”
孟囚羊叹了口气,将他拉上了屋顶。
“此处的月色不错。”燕然拍了拍手,在他身边坐下,问道:“这是最后一坛酒了吗?”
孟囚羊笑了笑,并不答话。十二坛烈酒,早已饮尽。这坛酒,是他另找店家拿的。
“燕兄,你可知道:囚羊二字是什么意思?”
“我初闻时便觉这名字意味深长,敢问是大师的法号吗?”
“正是。我既已皈依了佛门,有了法号,仍将本来姓氏放在前面,是不是很奇怪?”他想努力笑一笑,神情却不大自在。
“也没什么,人都是很矛盾的。”燕然苦笑了一声,欲言又止。
孟囚羊听了,喝了口酒,说道:“人言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可曾想过羊的想法?也许它们更想出去,不在乎会被狼吃掉……”
“阿弥陀佛!大师此言,真是慈悲心肠。我们人类,何曾替羊着想过?”
“我们把羊囚在圈内,自是为了自己,但又何尝不是为了羊好?圈外太危险了。”
“造物主会不会也这样想,所以把人也围在圈中,不让他们走出这个世界?”
孟囚羊看了看他,又喝了口酒,说道:“燕兄,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大师,你醉了。你一生才见过几个姑娘,怎能轻言喜欢?”
“哈哈哈哈!你说得是,我该把羊关起来了。”说着孟囚羊摇摇晃晃地在屋顶走了起来。
燕然暗自一笑,回头对他说道:“大师,也许羊从洞里逃出羊圈之后重获自由,也不会被狼叼走……”
“哈哈哈哈!”孟囚羊大笑了数声,纵身跃下屋顶,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苏媛会自己搬到城西的旅店里住。
她入学早,已记不得在荆南大学待多少年了。年纪也就比丁灵、吕也红和周小芸虚长一些,能够住在一个屋檐下,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自然,丁灵等人不会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立誓终身不嫁的了。
当时的人只道她是口上说说罢了。若干年后,她每遇着一位相亲对象,不论聊了多久,她必定要在说话的声音上盖过别人。最后结束聊天时,她也非得是最后说“再见”的那个。
“我只有装作很努力的样子,才能让人相信,我是会爱人的。”此时她会点燃一根烟,在指间处深吸一口,话伴着那口烟一齐吐出:“可能更主要的还是为了骗自己,我可是会真心喜欢别人的呢!”
“其实这世上我唯一喜欢的人,在我十八岁那年,就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她把这句话咽在了肚子里。
她此时肚子疼得厉害,夜里的一切动静,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几天夜里,都会有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门前,放上一杯红糖水和一个陈旧的暖水袋,是上个世纪的蓝色胶皮、往里面注入热水的那种。
武林中没有电话,也没有即时通讯工具。送东西的人不露面,就不知道他是谁。每天不知什么时候,红糖水和暖水袋便会突然地出现。待苏媛去取时,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苏媛喝水的时候,诡异的钟声又响起了。那钟声源自山上,传至此处,声音已是极微弱了。但苏媛夜不能寐,轻微的一点点动静,都能扰得她心烦意乱,苦恼不堪。
她又拿起那副暖水袋,捂在小腹之处。那注水之人极为细心,热水灌至水袋约3/4处,温度适好,而又不易溢出。
苏媛方见好转,紧锁着的眉头稍一放松,那夜半的钟声又渐响起,她疼得更厉害了。
她赶紧下床,摸着黑到桌边去倒了杯水。慌忙之间,那只还剩半杯的红糖水杯被她一不小心打翻在地,将她心爱的蕾丝睡衣的裙边染湿透了,大腿上的白肉已是隐约可见。
她心中所有的恼火一时涌了上头,提着那陈旧的暖水袋,甩开房门,立于走廊的中央,大喊:“孟囚羊,别枉费心机了!”
“你要是有本事,就给我去救出一个人来!”她高喊着,将热水袋从头顶挥落,狠狠地砸在地上。
那热水袋看似破旧,质量却是极好,赠送之人又将袋口扣得严丝合缝,纵是如此重摔,一滴热水也不曾泄漏出来……
…………
今夜之前,燕然问了武皓智一个问题:“前武萃盟盟主沈瑾现在何处?”
武皓智左顾右盼,两股战战,正欲开溜。
燕然身怀迎刃而解功,一切动作都逃不过他的预判:正在他意图遁走的地方插上一脚,武皓智一头摔了个狗吃屎。
当他甩了甩一脸灰尘,抬起头的时候,面前正有一颗琳琅果。
“燕兄,此人自从丢了盟主大位,便下落不明。在下实在一无所知啊!”
燕然白他一眼,问道:“既然不知,何必逃跑?”说着掌心中又多了一颗琳琅果。
“燕兄,江湖有了新盟主,老盟主就百无一用了。沈瑾身败名裂,天下之大,也没有他容身之地。”
“一口价,三颗!”
武皓智看得眼直,心绪大动,突然出手抢夺果子!他出手快如闪电,事先毫无征兆,其手法高超,纵当世高手亦不能及!
若是一般人物,只怕就让他得逞。可燕然对他一举一动,洞若观火,饶他动作极快,竟也扑了个空。
“玉面阎王,武某真服了你了!”武皓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我听说沈瑾被高景行所败之后,不仅武功被尽数废去,人也受辱被囚。有人说他在酒楼里做杂役,有人说他在饭店里做帮工,甚至有人说看到他在歌厅里做舞男……”
“说实话!”
武皓智被吓一哆嗦,附在燕然耳边,轻声道:“燕兄,这可是要命的消息,兄弟今天就把性命托给你了!据可靠消息,沈瑾被人绑送到了平洛山一带!”
“平洛山……平洛山那么大,你倒是给个具体方位呀?”
“你可是为难死我了!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对前武萃盟盟主下手!”燕然听着一愣,武皓智趁机将他手中的果子尽数夺了去,一溜烟便消失无踪,远处传来一声:“燕兄,我下次给你开通一个VIP会员!”
燕然还没有回过神来,面前忽又出现一个姑娘,一个风姿绰约、顾盼生情的美貌姑娘。
“他不敢说,我来说。沈瑾被囚困在灵霄派的老巢无涯寺内!”那女子挺胸傲立在燕然面前,她一身古朴旗袍,烫了大波浪的卷发,涂着鲜红艳丽的口红,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年纪看来要比燕然痴长几岁,有说不出的风情。
燕然呆立在寂静的街道上,面对着这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呼吸有些急促。他隐隐觉得,有一双眼睛正悄悄地注视着他们。
“咚!咚!咚!”夜半三更,平洛山中传来了响亮的敲钟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