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默然跃下马背，视线落在阳光明媚的不远处，在宫外，似乎更容易向她倾吐心中的言语。“你该清楚的，身为一国天子，该舍弃的时候，毫不犹豫。”
“静南王吗？”纳兰希微微眯起冥黑眼眸，勾扬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柔美的笑靥看上去，因为这一句而发光明亮。她的眼波一闪，轻笑出声。“我听北贡王提起，皇上与静南王，曾经是要好的兄弟。”
“若我们不曾生在帝王家，兴许会是更好的兄弟。”君默然的眼光肃杀，不再温和，秦紫陌令两人反目，之后静南王的咄咄逼人，欺瞒隐情和心怀不轨，令他更加不能容忍。
纳兰希清楚，数年前，静南王以身子虚弱为由，韬光隐晦，如今蓄势待发却遭受到皇帝的压制，心中必定有更长远的计划。她眼眸一闪，其中凛然生灿，声音清冷无绪。“皇上做事干净利落，绝对不会留下后患，令自己悔不当初，此次也不会念兄弟情义吧。”
君默然侧过身子，牵起缰绳，缓缓向前走着，目视着坐在马背上的女子，察觉到她言语中的深意，淡淡一笑。“你似乎不只是在说静南王而已。”
“皇上决定了牺牲的名单，其中不只静南王一个而已罢了。”纳兰希感受到春风和煦，紫色的袍袖轻轻摇曳，语气柔顺，却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一网打尽，绝不能放虎归山，有任何漏网之鱼，皇上是这么想得吧。”
皇帝停下脚步，眼神渐渐灰暗下去，他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低声道。“这次的鱼儿太聪明，一般的鱼饵，如何能引得他上钩？”
纳兰希一跃下马，面对着皇帝，神色自若，说道。“能做鱼饵的，还真有一个。”
皇帝知道彼此交谈的时候，最为轻松随意，那是因为都清楚对方的所思所想，不需要任何隐瞒。只是突然，发现她点破自己心中所想的瞬间，心中更多了几分凉意。
“皇上不是已经想要考验一下，静南王与北贡王两位王爷的关系了吗？”纳兰希长长舒出一口气，久久凝视着对方的眼眸，嘴角显露浅淡的笑意。“飞蛾扑火，是一种执着，静南王要做的，是取代皇上，而北贡王，却只是无辜被牵涉其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没想到，有人愿意为他说情。”皇帝的眼底，闪过一抹难以看透的神色，他的声音低沉。
纳兰希弯起嘴角，皇帝与静南王之间的关系，自然无法修补，她亦不觉得静南王比皇帝更加适合登上皇位，只是这一场漫长的战役，牵连甚广，无声杀戮，自当严酷。“如果皇上真的已经决定了，那么，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益。”
“你觉得自己对朕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旁人而已吗？”皇帝眼眸深沉，那眼神夹带太多的质问，突然令纳兰希觉得有些诡谲莫测。
纳兰希的眼眸流转中，笑意不灭，一字字，一句句，清晰地划破彼此的默然。“皇上带我出宫，究竟是何用意？”
皇帝并未沉敛，依旧迎上那一双清绝眼眸，回应。“如你所见，要稳坐皇位，运筹帷幄，深谋远略，有时候，更需要牺牲一些人，才能保住江山。”
“我当然明白皇上的苦衷……”纳兰希微微眯起黑眸，眼底的炽焰随即熄灭，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无波。
“方才我说得，不过是提议，但真正要作抉择的人，是皇上。”她的嘴角，翻卷起浅淡而模糊的笑意，她清楚新后大典延后的真相，只是因为朝廷之内，偶有反对的声音。不少大臣，对于她被册封为新后，心存疑虑，那些并未降临到她头上的压力，兴许是他为自己挡去不少。
皇帝将马儿系在大树旁，一人走向湖边，背对着纳兰希，视线落在水中的倒影之上，眼眸渐渐变得幽深。
后日便是举行新后大典之日，令他不好过的，并不是来自大臣之中的怀疑，而是她真正还未揭开的身份。他对她的疑云实在太多，为何她当年会出现在项云龙的身边，成为在将军府通行无阻的尊贵客人，她又为何要隐瞒他，抑或是……她到底在计划什么？
这么多谜团，都需要时间来解开。
他即将册封的皇后，到底是背负着什么在过活？他眼中的纳兰希，是否不仅仅是兰妃而已？！
她曾经以男装示人，一袭暗淡白衣，黑发飘扬，是一等的潇洒俊逸，宛如出尘仙童。每每想起他们在幽罗国相遇的场面，他都无法忽略她那回头的一掌，掌风逼人，直击要害，根本就不留余地，不是吗？难道，她那么害怕他识破她的伪装，得知她真正在隐瞒的事吗？
这些思绪，像是愈来愈沉重，纠缠不清，无法剪断，也无法摆脱。
他刻意避开那些情绪，面色镇定，沉声道。“舞阳的事，你也知道了。”
她闻言，浅浅一笑，柔声问道。“皇上以为隐瞒所有人，便是对舞阳的最大保护吗？”
皇帝的笑意浅淡，几位公主之中，他跟舞阳的关系，算是最好的。所以，他也不想看到在她的身上，出现任何的悲剧。他的嘴角边，逸出一句话，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这次，朕没有出面阻止你帮她，你又有几成把握？”
“舞阳为了心爱之人的勇气，不惜一切的执着，令我很受感动。不过，我也只是凡人而已，并无妙手回春的本事。”纳兰希径自思忖着，提起裙裾，坐在平坦的草地之上，遥遥相望着皇帝的背影，顿了顿，低声说道。“舞阳她……选择了一条很难走的路，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如今时间太久，除了耐心调理她的身子与静心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皇帝回转过身，坐在她的身旁，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身上，语气稍显冷淡。“那个人，值得她这么做吗？”
“很多事，权衡比较，已然多余。”纳兰希垂下眉眼，没有人说得清楚，是否值得。
“凭着直觉去相信一个人，去投入，去付出，似乎是天底下最傻的人罢。”皇帝低声笑道，眼眸之内却藏不下眼前的春光，徒留几分苦涩的意味。
“皇上也这么觉得？”纳兰希眉眼之间的笑意，渐渐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她默默点头，不过这等的回应，在他看来，却似乎更加痛苦。
皇帝沉吟不语，望着眼前的清丽春色，沉默着捉住她的手，拉至自己的胸膛之前，纳兰希的心似乎受到了一瞬间的悸动，她猛地抬起眉眼，淡淡笑着看他。
“你会一直站在朕这一边？”他突然问起，纳兰希听着，却没有流露些许的慌乱和失措，神色依旧镇定非凡，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
“那皇上会一直怀疑臣妾吗？”
皇帝听得清楚，她语气之中的犀利，他缓缓说道。“我们之中，最大的问题就是……”
“彼此不愿服输，不愿退让。”纳兰希直直望着君默然，接下他未说完的话，只道。他们之间的问题，也许永远都不会消失，但也正是他们的相处之法。她永远都无法全身心地依赖一个男子，那像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无法改变。
“小希，像平常人一般的生活，会是你心底的幸福吗？”他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地问了一句，那些他不曾涉及的地方，是否也是他永远都无法走入的世界。
纳兰希突然觉得这一瞬的阳光，有些灼热，她微微眯起眼眸，慵懒之中，却并无松懈。“也许偶尔沮丧的时候，会这么想。但是我如今，更觉得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奢望这种平凡的幸福。一旦身上担负了不同的责任，那么，就不该一味地寻找这种企盼。”
纳兰希直觉他今日的交谈，有些许异样，却没有说破，只是继续问道。“坐在这世间最高的位置，也可以拥有常人的幸福，皇上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今日，就让我们抛开身上的责任，到处走走罢。”皇帝站起身来，朝着纳兰希伸出手去，他说服自己，要努力卸去疑虑，并不容易。
他清俊的脸庞之上，疲惫渐渐被日光驱散，纳兰希与他相视一笑，拉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要皇上空出一日的时间，似乎显得特别珍贵。”
“走吧。虽然没有看到日出，日落的景致应该也不错。”皇帝扬起俊眉，身为天子，也许比常人拥有更多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却也会因此失去不少常人拥有的权益，即便是自由和时间，也显得格外奢侈。
“日落。”
纳兰希跟在他的身后，由他牵引着，默默念着这一个字眼，声音很低，近乎喃喃自语。
也许，直到她离开之后，也会记得这一幕，五彩的晚霞染遍了天际，落日渐渐消逝在彼此的眼帘之内，遥望着天空的最后一丝光芒，被夜色吞噬。
两人倚靠着，并没有太多的交谈，只是很安静，安静地等待深夜的来临，像是夜色可以给彼此的心，也染上最纯净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