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翌日清晨,在母亲的教棍下,向来自律的他,如往常般,赶在鸡鸣之前,便早早醒来。
依然翻遍了整间房屋,仍然找寻不到二十岁弱冠时,母亲亲手做的一只束发的木冠。
“星洛这丫头,待会见了你,一定要训斥两句才好!”
那是星洛的订婚宴。
或许也是自己的退婚宴…
宁折摇了摇头,随意找出一块破布,极为整齐干净的束起那头散落的黑发。
忽然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清丽和煦的晨光里夹杂着些许凛冽的凉风,从天空洒进室内,照亮了少年朦胧散去的脸庞,以及那一头刚刚束起的乌黑发丝。
映入眼帘的是门外想要进门的一个年轻人,很胖的年轻人,肥胖到似乎难以行走。
臀大腰圆,肚子上的肉一层盖着一层,像叠叠的浪一般。
整个人恍如一只大水桶,矗立在房门之外。
“阁下是?”宁折施礼,诧异问道。
“本少爷陈鹤棉,乃是九重山膳房一名大厨!”
这位胖子说话间,脸上极肥的肉,哗啦啦的煽动,甚至往脖子下溜去,让脖子变得又粗又短。
“敢问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宁折望着胖子,目光没有刻意在胖子身子上下打量,却仍有些惊讶于他如此肥胖的身躯,如何行走?
胖子挪动了一下腿,想要近前一步,背上极厚的肉,发出啪啪的响声,肚子不用刻意鼓气,也像极了水桶模样。
宁折不想去讥讽胖子之胖,却有惊讶的神色无意间流露出来。
可在陈鹤棉的眼里,这不是讥讽嘲笑,又是什么?
“有个猥琐的老头子,说你不认识路,让本大爷带你去参加婚宴。”小如豆丁般的眼睛一横,脸色微有些发黑。
宁折强行隐去面色里的讶异,避开陈鹤棉的目光,问道:“老头子?什么人?”
“不用管那些,走吧!”陈鹤棉小眼微眯,神色里有些不耐烦!
难道不该是那个高大的男子?
老头子又是谁?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安排自己的路途。
这种感觉令人觉得有些不自然。
宁折挺胸深深呼吸,他不知道老头子是谁,也没有多问,只是回道:“陈公子请带路吧!”
宁折向室外走去,搀扶着陈鹤棉肥胖到难以行动的身躯,缓步前行。
“在哪里参加?”宁折微微皱眉问道。
陈鹤棉回答道:“自然是去言家。”
宁折疑问道:“言家在哪里?”
陈鹤棉又道:“言家是明月楼二重山的山主,自然在二重山。”
宁折点了点头,微微放松那双浑若漆刷的浓眉。
陈鹤棉豆丁般的眼睛很小,却有精芒,他看着宁折那人畜无害的木讷模样,似讥讽般的笑问道:“二重山山路尽在崎岖陡峭,危峰险壁之间,你这般孱弱的身体,能上的去吗?”
宁折又皱起那双浓郁到险些连成一线的粗眉,反问道:“你既然要带我上去,那自然可以上去。”
无趣!
跟这样的人谈话,甚至比跟那个老头子废话连篇的感觉,似乎更为无趣。
陈鹤棉闭了闭一双再无法可闭的小眼睛,不耐烦的摇摇头,去往二重山!
尽管山路盘旋曲折宛若云梯,陈鹤棉依然带着宁折来到了二重山。
走上去一排看不到尽头的阶梯,宁折与陈鹤棉终于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二重山的山门前。
抬头,山门雄壮巍峨,气势磅礴。豪迈绝伦的壮硕气势,令人心生怆然之气,仿佛是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直刺天边雪云之中,威严肃穆。
踏入山门,陡峭的危峰绝壁刹那消失,入眼而来的是一片气势宏伟的大广场。
像九重山那片广场一样大。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是一片被人海淹没的广场!
大部分都是明月楼的年轻弟子。
也有负责震慑现场,避免出现乱子的长老,以及一些被人簇拥着,看起来辈分很高的中年人。
宁折听到了很嘈杂的声音。
声音里有恭喜祝贺,有劝酒饮茶,有的则是在背地厮笑。
笑料,便是来自一个乡下的破落少年,想凭借自己书童的惊艳美貌,欲加入狮门而不得,可却也凭那书童的容颜,而加入了明月楼九重山。
由于人太多,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宁折的出现,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陈鹤棉肥胖的身躯。
宁折将怀里的请帖,放置在收纳的人员手里。
虽然有些污言秽语令他气愤不已,但他仍保持着一颗平和的心态。
只是不明白,这些人怎会无端的,编一个根本没有的事情来侮辱自己?
宁折的座次在请帖之上写的很清楚。
或许因为生书老头子的原因,位置也很靠前。
但却没有陈鹤棉的座次,也没有属于他的请帖。
宁折想询问他要坐哪里?
却看见了陈鹤棉挥了挥手。
气喘吁吁的身子,恢复了正常后,陈鹤棉便对宁折说道:“本少爷不是明月楼弟子,自然没有请帖,何况本少爷也不稀罕吃这破宴,还是本少爷自己和面吃的香。”
话完,未等宁折说话,陈鹤棉扭转肥胖到难以扭转的身体,缓缓而去!
看着那道渐渐远去,坠入阶梯的庞大背影,宁折忽然有些紧张,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第一次参与这么多人的宴会,尽管心头有很多不适,但他的面色里,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波澜。
静静寻到自己的座次,端敬而坐。
未端茶,未饮酒,也未拿起身前一双精致的筷子,夹起任何一盘美味的佳肴。
因为紧张,所以拘谨!
安静的宁折,听到旁边有讥笑声传来。
“这左星洛的原配,是位乡下的土鳖,我听人说,他已被狮门带到了明月楼,正式成为了九重山的弟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听说了吗?”
一听此言,说话人的周围,立马聚集过来很多人,颇有兴致的谈论起来。
“自然听说过,只是这位土鳖还未拜师,仍然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明月楼弟子。”
“这位土鳖有那般貌美的书童,竟要送人,以求自己诺大修行机缘,倒有几分恶毒。”
“嘿嘿,这位土鳖早干嘛了,此刻年龄已然弱冠,即便入道修行,又能成何气候?”
“是啊,不过我听说他可是星洛姑娘的原配,有婚约在身,也不知这小子敢不敢来参加星洛姑娘的订婚宴?”
“是原配又如何?他敢过来不怕被言师兄一巴掌拍死?”
“没错啊,即便言师兄碍于明月楼规定,不准残杀同门子弟,但谁又能保证不死人?”
“是啊,何况这乡下土鳖不仁在先,早已悔婚,哪里还敢厚着脸皮,来参加星洛姑娘的订婚宴?”
“哼哼,这乡下土包子不来还好,他若敢来,那么咱们弟兄几个就偷偷摸摸出手,替言师兄把这个废物踢入明月河,让他再也活不了。”
“即便他不来,我也想去第九重山会会这个卖妻求荣的土鳖。”
……
这些话,很清晰的传入了宁折的耳朵。
胸膛微微起伏。
任何人,无论是傲慢张狂,飞扬跋扈,还是彬彬有礼,谦逊低调的书生,都无法不在意,别人带有侮辱性质的言语。
何况那些言语,都狠狠的践踏到了别人的尊严。
“敢问各位,这位乡下来的少年得罪过你们吗?”
宁折略显紧张的声音响起,看着那群热议的明月楼弟子,低声询问。
“自然没有。”轻蔑不屑的一声笑,有人回答道:“我们都不认识他,谈何得罪?”
“那为什么你们想杀他?”宁折眸子中有些伤感,追问道。
“嘿嘿,师弟是几重山的弟子?难道不知道那土鳖行事作风太过无耻,人人欲诛之?何况又与星洛姑娘牵扯颇深,我们怎能容他?”年轻的弟子们,总是过于轻狂傲慢。
宁折转眸,没有再看那群弟子,眸子中的视线落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尽力隐藏起那些极度的不适:“我还不是明月楼的弟子。”
目光深邃如泉,却有不知所措之色。
他很想…尽快见到星洛。
然后带走星洛。
这样的话,或许会使这些事情,以及这些人对自己的评论都消失,就像自己与星洛从未出现过。
目光垂落,视线不经意的落在广场的最中央,一道响亮的喝声终于响起,“星洛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