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总干事，最近出台的下水道工程政策，引发了很多民众不满。传闻有涉及营私舞弊，民生党内部议员参与其中，您是否知情？”
这个问题一抛出，现场迅速安静下来。
老鲁收住了笑容，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仅不到一秒，他便镇定了回来：”民生党党风严明，对每位议员都有严格规范，你说的这个消息纯属诽谤。”
那个声音又问：”有人拍下了照片，似乎能证明鲁总干事您也涉及其中。”
“我不予置评。”老鲁面带愠怒道。
发问的是那名男记者，他在故意挑衅老鲁。我没能追上他，他钻进了前排的人群中。
我本来想大叫危险，这男人背后藏了一把匕首，但是两旁的工作人员比我更早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立即上前疏散记者群。
现场喧哗起来，其他记者仍然执意要采访，我也跟他们一起被驱散了。当我回过头时，我看见我爸硬拉着刚才发问的那名记者的臂膀走开了。
同一时间，人群悄然静止下来，纷纷抬头望向了二楼。有一队人走进了宴会厅，并沿着楼梯台阶下来。为首的是位中年女性，穿着一袭深色低胸晚装，胸口佩着闪亮的饰物，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她每走一步，高跟鞋都会发出”喀噔”的声音，俨如一位仪态万方的女王。
当她走到楼下时，我才能更近一步看清她的样貌。她的面容姣好，身材和皮肤保养有方，一张睿智的脸，一抹暗红色的口红，我记得我在哪见过她，脑子里拼命挖掘着那些深层记忆。直到旁边有人提起她名字时，我才幡然醒悟，这中年女人是进步党的总干事，也是现任议会的议会长胡安娜。去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经常上电视节目和报纸里的专栏。
我观察到她一登场，全场的宾客都在窃窃私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他们似乎在讨论着进步党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记者的快门的声响得更加频繁，显然他们找到了新宠。
“安娜，欢迎。“老鲁笑脸迎上前，伸出双手。
“鲁总干事，恭喜你连任。“胡安娜笑着应道，两人轻轻拥抱了一下。
我有点看不懂这些政治家暧昧的打招呼方式。
“码头重建计划我看过了，写得特别详细，我们民生党内部正在积极讨论。”老鲁说。
“呵呵，后天议会投票全托你们的支持了。”胡安娜笑了。我发现她的目光转向了我这边，但她并不是在看着我，而是在看着我旁边的某人。我马上发现了不妥。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爸身上。我爸在不知不觉间已站到了我的身后，他也看向她，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我心里顿时明白，他们互相认识的，不过，仅仅是工作上的认识我还能理解，但胡安娜看着他的眼神明显不一样，那是一种出自女人的关切。
难道胡安娜跟我爸是……我脑子里突然归纳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到时我们会给出个满意答案。”老鲁说。
“好的，我想，这对于鲁总干事想要竞选下届的议会长，肯定有很大的帮助。”
“现在离竞选还有一个多月，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确实。一个月可以有很多事情变化。”
其实今晚听了许多政治家的说话，我慢慢掌握了他们说话的习性都离不开模稜两可。表面像是肯定，最终可能是否定，实际上是在互相揣测对方用意。我开始稍微能理解我爸的工作了，他经常接触这类人时，自己说话也会变得格外谨慎。我并不同情他，而是替他感到可悲。他放弃了家庭，徜徉在明枪暗箭的世界里，这是他的选择。
“那就不打扰贵党的晚宴了。”胡安娜秀眉微蹙，转身离去。
记者的快门没有停止过，彷彿要将她转身的每一秒都拍成帧，做成海报。
老鲁也没有任何挽留。
在胡安娜身后，有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人，系着马尾，穿着黑色皮装。她神色严谨，扫视了四周，最后居然瞅了我一眼才离开。我愣了一下，我以为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检视一下自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那她为什么会瞅我一眼呢？她是不是认识我？我试着在脑海中搜索自己认识的女性模样，好像一个也对不上。
宴会仍在继续进行着，但是宾客已陆续离去了一部分。当我转身去找我爸时，却不知道他去哪了。我看看新换的手表，已近9点了，我和大头约了10点，还有一小时，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我问我妈要不要先回家，她说她想多留一会，如果我累了可以先回去。想想看，也许我该给她跟我爸一点时间独处，好让他们把问题解决。
我独自下到大楼的大堂，发现玻璃门全都锁上了，没有人在大堂这儿。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爸，他的电话是关机状态，这时刚好巡逻的警卫回来了大堂，他告诉我8点半以后，只能从楼下停车场走出去。顺着他的指示我找到了下去停车场的楼梯间。
停车场里很安静，停泊了不少部豪华的轿车，四周看不到任何人。走到出口时，我想拿手机出来给大头发条短信，不料伸手掏口袋时，手机竟掉到地上，屏幕破裂了。俯身捡起手机后，才发现已经启动不了。可能是报废了。
靠！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被呛到。
“雷子。”我听到一个神秘的女声。
“谁？”我举目四望，当下无人。
“在这。”她又说话了。
这次我听出了声音的方向，位于停车场出口的坡道处──一堵混凝土墙上。我看见有个黑色的身影坐在上面，她在凝视着我。由于背光的原因，我看不清她的脸。忽然，晚风吹摆起了她的马尾，我好像认出了她──和胡安娜一起来的穿皮装的女人。
“你是哪位？”
女人敏捷如黑豹般纵身下墙，慢慢朝我面前走来。
“我叫阿九。”她的脸出现在了灯光照耀的位置，我看到了一张成熟美丽的脸蛋。
“你是进步党的人吧？”我问。
“你是民生党的人吗？”她咧嘴笑道，我注意她手上拿着一个苹果。
“我不是。我爸才是。”
“我知道。”她朝我走近了几步，和我保持着只有十几公分的距离。那么近的距离，我几乎可以看清她脸上的妆容，以及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水味。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从来没有跟一个美女靠得这么近，内心竟像被鹿撞一样，不由自主慌乱起来。
“这不是重点。”她注视着我，目光有点冰冷，”重点是我有话要跟你讲。”
“什么话？”
“现在几点？”
“啊？”
“时间。现在是几点？”
“哦……我看看，9点05分……啊！”
我顾着看表，却没注意她。不料她往前一步，这下竟与我身体更加接近。她的嘴唇好像贴近了我的耳侧，我感觉到了她的呼吸。这使我的心跳急遽加速，惊叫了出声。
“别紧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被人跟踪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干咽了一口唾沫道。
“别动。”她说话时往我耳朵呼气，我感到耳窝一阵搔痒。我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膛了。我感觉她一只手绕到了我背后，好像在拨弄什么，可我全身关节都僵硬住了，隐隐约约感到头上被什么东西被咬了一下。
“你、你要干什么？”
“你还是个处男吧？”她往后退一步，微微笑道。话语里有那么一丝妩媚和挑逗。
我脸颊一阵赤热，尴尬到不知该怎么回应。
“要不要吃苹果？”她把苹果亮在我面前。
我摇摇头，保持着沉默。心想，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雷子，你陷入了麻烦中。”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她咬了一口苹果，我看见淡黄的果肉上，留下了她淡淡的唇印。
“多管闲事”这四个字令我想起了银发男在我离开疗养院前，也说过同样的内容。只是这个所谓的”闲事”，是指什么？
“明天下午3点，阳光广场喷水池，跟我约个会吧。”她说。
“啊？”
这么突然的一句话让我措手不及。
我不认识她。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这么直接的提议会不会太冒失了？再者，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一见钟情这种好事从来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阿九退后几步，挂着微笑道：”别太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迷惑了，她笑得太美了，那是一种冷艳的美。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巨大的响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坠落，并掀起了无数玻璃破裂的声音。这个声音让我从尴尬中惊觉起来。
紧接着我听到停车场外面鼓噪起来，还有人在尖叫。
出什么事了？
楼梯间的门被猛然推开，有许多人跑了出来，纷纷往我们现在的位置──出口方向跑来。我拦住经过的一名清洁工，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也不清楚，好像是有人坠楼了。我听罢心中吃了一惊，不好的预感一下子蔓延开来。
待我回过神来，我发现阿九已经消失在奔跑的人群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