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心海吹来的北方寒流越过破碎峡湾,一直流经至凄凉海岸。本就荒芜的海岸线被这刺骨寒风侵袭,变得更加冰冷而死寂。
这里没有大型动物的足迹,甚至连飞鸟也没有,只有零星海蟹挥舞着硕大的钳子,闲庭信步般漫步在这片狭长的灰色沙滩上。
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远处海平面的迷雾中冲出。
前帆犹如一把利剑斩断迷雾的纠缠,数十丈高的船体仿佛巨兽般缓缓显现,鼓荡的风帆搅动风云,连绵的塔楼刺向穹顶。人影在宽阔的船舷上涌现,癫狂的神态,仿佛许久没有看到陆地一般。
紧接着,不断有低沉的轰鸣声从迷雾中传来,黑影隐现,巨大的船体开始不断涌出,一时间,整片海岸几乎被遮天蔽日的风帆映出了一道绵长的阴影。
“终于上岸了,我还以为此生会了结在无尽之海上!”
“妈的!在海上漂了整整一年,太他妈难捱了!”
“想想真是后怕,若不是有阳勾玉的指引,恐怕咱们真的会迷失在无尽之海之中...”
不断有人影直接从船体上跳下来,稳稳落在沙滩上。脚踩着松软的地面,人群中发出阵阵感叹。
一盏茶之后,凄凉海岸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有的人驻足片刻,便独自拎上一把刀剑走向远方,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谋划,整理行囊,但更多的人则是簇拥在八艘最为高大华贵的楼船之下,仿佛在等待某种指示。
终于,当八艘楼船走下八个华服青年,人群才有了明显的骚动。
这八人中有男有女,但个个年轻气盛,相貌俊俏。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睥睨之气,颇有种气吞山河之势,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在这八位青年之后,跟随着一群双手笼在宽大袖口中的老者。相比于如朝阳般耀眼的青年来说,这群老者裹挟着浓郁的迟暮气息。斑白的双鬓写满了风霜,沟壑纵横的脸庞如深沉的汪洋,唯有低垂的双眸未有丝毫浑浊之色,偶尔闪过的精芒昭示着不凡。
数十名老者之后,则是数百名身穿统一服饰的男女。这些男女们仰首挺胸,跟随队伍阔步前行。看着周围聚拢过来的闲散人群,男女们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鄙夷之色,当目光移动到最前方的年轻背影时,眼中又迸发出炙热的崇拜之情。
“你们看!八大门派的首席出现了!”
随着一声兴奋的呼喊,乌泱泱的人流快速朝八位青年的方向靠拢过去,一时间,谄媚声、见礼声此起彼伏。
簇拥在人群中的少年方青山有些不知措施,初出茅庐的他,还没弄清楚情况,便被周围的人流裹挟着向焦点所在方向涌去。
“你们瞧,那个身穿金色华袍的男子便是鱼鳞道场首席弟子祝之南。”
方青山的耳边传来好事者的议论声。方青山随着他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一个星眸剑眉,面若玉刻的翩翩公子朝自己身处的方向走来。
“退开,都退开,别挡了祝公子的道!”簇拥在祝之南周围的闲散人群中响起了阵阵呵斥声,方青山与身边的人不约而同地退开几步,顺从的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
“哒哒哒...”
随着祝之南缓缓走近,方青山感觉到一阵奇异的声响在耳边响起——那是祝之南的脚步声。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还能清晰的听到脚步声,这令方青山徒然一惊,而更让方青山为之震撼的是,随着声音的持续,方青山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思绪都被悄然干扰,开始变得迟滞起来。
这绝非祝之南有意为之,实在是人家实力绝强,早已达到臻微入妙的境界,无形间便能牵引周身气机,搅动方寸乾坤。
仅是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年轻的方青山便深刻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而这还只是祝之南实力的冰山一角而已。若是全力以赴的祝之南,又该是何等厉害。
方青山微微叹了口气,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们推崇备至的“力量”,这力量是如此直接和真实,让原本懵懂的少年也不得不面对和思考。
好在强烈的落差感并未维持太久,方青山的注意力很快被身边愈演愈烈的争论声吸引过去。
“俺觉得吧,咱们还是一起加入擎天塔比较合适,俺天生一身蛮力,正好可以去当一个托塔武夫。”一个身材健壮,肌肉鼓胀的高个男人拍着脑门笑呵呵地说道。
男人身边,一个娇俏姑娘皱着眉摇起了脑袋:“憨春,休得胡说,陆大哥身负慧根,离一品阵法师只有一步之遥,咱们一起投靠方寸山,将来陆大哥修成阵法师,咱们也算是有个着落。”
“烛依妹子,俺跟你说了多少次,那陆文通不是啥好人,俺可是亲眼见着他在船上与一个女子眉来眼去的!”被称作憨春的健硕大汉有些着急的摆了摆手,仿佛在扇苍蝇一般。
被唤作烛依的妙龄少女不耐烦地将头别到一侧,气呼呼地叫嚷道:“这件事陆大哥不是已经解释了么,那女子只是找陆大哥帮忙,他们之间没什么!”
“哎,帮忙能帮到卧室里么,俺可是看到他们抱在一起...”
此言一出,周围旁听的人群脸上顿时浮现出暧昧的神色,微扬的嘴角荡漾出一丝默契的笑意。
烛依妹子左右环视,涨红的脸颊涌现出几分恼怒:“憨春,你到底来不来,要不你去你的擎天塔,我投我的方寸山,咱们从此分道扬镳!”
威胁的话语一出,憨春顿时偃旗息鼓,连叹几声粗气之后,乖乖跟着烛依走向了八大门派之一的方寸山聚集地。方青山顺着两人前行的方向眺望过去,看到一个帅气的男子正站在远处对着烛依摇手示意,想来那个人便是他们口中的陆文通了。
这只是凄凉海岸上无数选择中的一个缩影罢了,方青山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这件事也提醒了方青山,自己是否也应该和其他人一样,选择八大门派的其中一个,投靠过去,好在这片陌生的大陆上得到庇护。
一年前的那场灾难,令整个旧大陆沦陷在一片黑暗之中,突如其来的黑色怪物杀得世人措手不及,数量之多如同奔涌的潮水无穷无尽,故而得名“黑潮”。
在黑潮的侵蚀下,无数强大的势力一夜间灰飞烟灭,无数响当当的绝世强者黯然陨落,山河破碎,乾坤逆转,日月无光,数以亿万的凡人被淹没在黑潮之中,唯有世间最强的八个门派利用护派法阵暂时顶住了黑潮的侵蚀。
然而法阵的防护力毕竟有极限,随着黑潮的猛烈攻势,涌现在黑潮中的怪物实力变得越来越强大,短短半年,八大门派逐一被攻陷,幸存下来的人聚集在一起,一退再退,最终退无可退,不得不在旧大陆的最南端——天之涯岛上建造了数百艘巨大的楼船方舟,携带着旧大陆最后一丝文明的火种,逃亡进无尽之海。
无尽之海之所以被称为“无尽”,全因其辽阔之极的海域。历史上,从来没有人探寻到无尽之海的尽头,只有零星的海岛被记载在老旧粗糙的海图上。
但这些狭小的海岛显然无法成为幸存者们的庇护之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持续的深入,无尽之海变得越来越危险。遮天蔽日的海浪,暗涡密布的海湾,以及不时出现的强大海兽,将这支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船队切割得支离破碎。
八大门派的掌门在数次危机中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只可惜命运弄人,在最后一次对抗海兽的战役中,早已精疲力竭的八大掌门与海兽同归于尽,七天之后,众人看到了凄凉海岸延绵的灰影。
如今,数百艘楼船方舟只剩下百余只,但即便如此,也有近十万人成功踏上新大陆的土地,在这片陌生的世界开始新的征程。
这十万人中,八大门派只占极少数,近一半的人是旧大陆二三四流门派的门徒,还有一部分如方青山这般,无门无派,甚至没有修为功底。
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黑潮灾难,方青山可能依旧会在山林间做一个无名猎户,过着和爷爷一般隐世的生活,最后终老山林。同时,若不是八大门派尚存一分济世之心,没有阻拦难民们登船避难,方青山可能早已在黑暗中化作一堆枯骨,无人祭奠。
机缘之下,方青山成为旧大陆亿万生灵中第一批踏足新大陆的幸运儿,当然,也成为新大陆上名副其实的异乡人。
迷雾随着海风渐渐弥漫至海岸,令方青山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方青山不自觉的挥了挥手,想要扫开阻挡在眼前的雾团,但遮天蔽日的雾气又岂是单薄瘦弱的方青山能够搅动得了的?
面对未知的前路,省视弱小的自己,跟随大流,寻求庇护,或许是唯一的选择。方青山深吸一口气,海风的腥臭和冰冷令方青山为之一颤,他裹紧衣衫,驻足片刻,开始朝人流汇集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