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百年,身体愈发觉得有力量了,在这荒寒之地唯有我觉得温暖,幽兰也说我应该无需再等百年即可大功告成。至于兰苕,她在大殿各处栽上了花草,芬芳弥漫了整座城,人们却因此爱戴她,可她的执着没有感动幽兰,幽兰还是那个幽兰。
这一百年大约是我过得最平淡的百年,除了修行以外,我是见不着幽兰的,他日理万机有许多事要忙,而冰门,越来越像是一个王国,渐渐形成了阶级分明、有尊有卑的国度,人民经过几百年的驯服学会了顺从,有官吏商贾、也有了兵将,这里和稻城变得完全不同了。我偶尔会想,也许幽兰不再想回稻城了吧,他救百姓于水火,同时又受百姓拥护尊敬,这里的人现今也都安居乐业,在全新的制度约束里过得很好,这便是他想要的家了吧。
“穗儿,想什么呢?都出了神…”一个影子悠过我身边,是兰苕。
“呃,没什么,在想你什么时候能结束倒追幽兰的命运。”我一本正经的说着浑话。
“你,你…”兰苕顿时羞涩难耐,“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唉…”
“幽兰开窍晚,俗称晚熟,你可得理解些。”
“晚熟?那这么说,你倒是挺早熟的。”
“什么?我早熟?兰苕,没搞错吧,你哪儿见我早熟啦,在人间的时候都生生捱到二十六才谈恋爱,还没谈多久就被拐到了这鬼地方,哎,天妒英才。”
“哈哈哈…”兰苕忍不住轻笑起来,“你可是忘记了,在稻城,都还没有我们的时候,你和晴川可就已经…”兰苕不再继续往下说,只是鄙夷的发笑。
“晴川,我和他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可一点也不记得了。”
“哟,看来你还是很想晴川的嘛,一说到他,眼神都变了。”兰苕的嘴从来是不饶人的。
“没有,我和他不熟。”
“你可得努力修行,一来好早日与晴川团聚,二来也可把幽兰的时间让出来给我。”
“说的在理!对不住啦,占用你的幽兰那么久,至于和晴川团聚我可再说一次,我也是被逼无奈。”
“不懂…”说完,兰苕扭头就走,她大概是不想再听我的长篇大论唠里唠叨了。
…
从人间到此,转眼已过四百八十年,最近几日忽觉身上热气蒸腾异样的很,似乎有股莫名的热流在体内沸腾着。幽兰见我如此不适便日夜将我留在霜华亭,这里的寒气总能让我感觉舒服些。
“今日感觉怎么样?”幽兰问道。
“嗯,还好,就是热得冒汗。”
“看样子你这修行就快尝得正果了。”幽兰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晌午之后,全身酷热难耐,似乎整个人即将炸裂,肉眼可见的身边的雪开始让这热气熏的逐渐融化。
“我好热,热…好热…”我痛苦不堪的对幽兰说。
感觉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从脑门上滴落下来,脸上像是淋了大雨一般。
幽兰见势不妙,指尖朝我一指,一股冷流便流入我的身体,我身上的热流瞬间冲开了幽兰身上的气味,兰草的幽香弥散开来。不出片刻,周遭的雪地已全部融化成雪水,我压抑地低声嘶吼,身体里汩汩热流顷刻间翻腾跳跃,汇聚心口最终直冲天灵,一股震波向四面八方袭去,霎时,整个山头被烧的空无一物,幽兰也被震出了三米开外。
热气从我体内消散之后,整个人若轻风浮云好不舒爽愉悦!想起幽兰还在那地上躺着,我赶忙起身向他奔去探探情况。
“幽兰,你怎么样?”我将他扶起。
“我没事…”他站起身来,挪动身体一步一颠地往前走去,“走吧,去鲁尼之地,你该回稻城了。”
“这就走?”
“怎么,你舍不得我了?”
“嗯。”我回转过身体,拥抱住他,“幽兰,这五百年,谢谢!”
我这一身灵力全依赖于他这五百年里的奉献,五百年里的每一日他都不曾停歇,这个人情我无以为报,也许,以后也没有机会再报答了,我这么想着。
他双手将我扣入怀中,轻声说道:“我不要你感谢我,往后,自己多加小心。”他的言语里充斥着各种情绪,复杂、纠结。
五百年,仿佛须臾之间,冰门的一切都变了,从冰霜风雪到满地花开,从自由平和到阶级社会,今日我要离开这个生活了近五百年的地方开始我新的征程了,我们朝鲁尼之地走去,一路没有交谈。
幽兰将我带到鲁尼河岸,说道:“就是这里了,他们既然能通过这儿从稻城过来,必是有条通道的,凭你这一身灵力从这里回去应该不成问题。”
“嗯。”我试着汇精聚神,身上热流突然四起,卷起周围飞沙走石,地面的一切物体开始上腾,整个河岸陷入混沌之中,上空刹那间出现一道虚空,身体随后缓缓浮起,向那虚空渐渐逼近…
我低下头,在这片混沌之中寻找幽兰,可听闻下方传来震耳欲聋之声仿佛天崩地陷,我大呼了两声幽兰也未得到任何回应,方寸之间突然出现了几只尖嘴猴腮,卷在飞扬的尘土里,一只,十只…百…千…成千上万只鲁尼被卷进来了,正当我惶然之时,身体终突破虚空,气定神闲之后发现自己竟已回到了稻城。紧随身后的是无数只鲁尼,它们龇牙咧嘴好生凶煞,待到尘埃落定,我看见在鲁尼身后站着的竟是幽兰。
我见到幽兰又惊又喜,可又想了一想,这是怎么回事儿?鲁尼和幽兰都被我带至稻城可如何是好?
此时,听闻后方一霹雳落地打得啪啪直响。我回过头,望见晴川与那金雷正斗法,五百年了,他还是原来的模样,还是如一日的与金雷厮打。我正要喊他的名字,告诉他我来了、久等了,可身侧的鲁尼忽地蹦地跃起朝晴川扑去,气势如钧、地裂山抖,而幽兰仍站在原地,面色素白,不动声色。我还未来得及使上一点功法去阻止这些鲁尼,眼前的世界便已乍然灰暗无光,晴川被淹没在肮脏的鲁尼尸体群中,金雷不死不休地劈打着鲁尼的尸体堆,秀美壮丽的桃花源顿时横尸遍野,焦味浓烟弥漫。
“晴川,晴川!”我边喊着他的名字边试图扒开那些鲁尼的尸体,金雷见我,如饥似渴的朝我挥了一道,我一指向天回旋一转,百根铁杵分散插地,一道金雷劈下,被四分五裂至铁杵尖端,瞬间就被吸收了,那金雷狠狠劈了几道后发现根本无法拼合成形,灰溜溜地逃了。
天地晦暗,我徒手扒开无数鲁尼的尸体,黏糊糊的浆液四溅在我手上、脸上,将我的皮肤一片一片的灼伤。晴川说过,有他才会有光明、山川、河流,是他滋养了稻城万物,如今,这里变得暗淡无光,晴川他…
“晴川…”我看见他安静地躺在鲁尼的尸体之下,闭着眼奄奄一息。
“晴川…晴川…”我慢慢地抱起他想要叫醒他,却只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吓得我浑身发抖,咸湿的眼泪奔流直下落至晴川的脸上,浓稠的鲁尼浆液瞬间化开来,晴川还是五百年前的样貌,脸色多了些苍白和虚弱,“晴川,晴川…我来了…”我脑海是空白的,五百年了,我修行整整五百年,为的是今天找晴川理论算旧账,还曾想过只要一见到他就要狠狠的往死里揍他来着,可如今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霎那间,一把冰箭向我这处袭来,我顺势一挡,那箭弹飞了出去。
“谁?”我嘶吼。
一个黑色身影飘到我身后,又造一把冰箭蓄势待发,我朝天一指引一道天火将那斯炸了出去,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幽兰!
“幽兰!你做什么!”
“杀他。”幽兰不紧不慢的说。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漠的语气,杀他二字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在我头上炸裂,这是我一直以来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情,我怔怔地望向他:“为什么…”
“穗儿,是仇,总要报的,他死以后,我会创造新的纪元,如同冰门一样,不好吗?”
“不好!”我擦干眼泪,“你们的旧仇难道要拿稻城来算吗!你走吧,趁我还没出手,走!别再来稻城!”
“又是为了他?晴川!”近几百年来,晴川的名字第一次从幽兰口中吐出,他眉头紧皱,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当初全因他你才失去原本为人的生活,杀了此人,稻城便是废城,鲁尼现在也都死绝了,我们可以去冰门生活,那里会有四季变换、盛衰枯荣,不好么…”
“我从未想过要杀了谁,人间这笔账是要算,但也轮不上你帮我做决定…”
话未说完,一支支冰箭纷纷涌向晴川,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激灵划出几道烈焰,一半向冰箭冲去,一半向幽兰冲去,幽兰躲避不及中了一击,一道道火焰划过半空照亮了他冷峻的脸庞,最后掉落在地上燃尽了。他再次施法,暴风雪般的冰剑打落下来,晴川被团团包围了起来,我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挡在了晴川身前。
“幽兰,要杀你先杀我!”
“哈,哈哈哈…”幽兰看与我争执不下,发出了几声恐怖的冷笑,“我还是输了,穗儿,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要忘了我…”说罢,他纵身一跃,跳进了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