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尽管萧若若祈祷着自己爷爷不要仔细看那张纸,可是,在萧若若忐忑慌张的眼神中,案座上那页宣纸终究还是到了萧然的手中。
上好的宣纸上写着数行墨字,字迹虽然清晰,但绝不工整,而是歪歪扭扭,东歪西倒,东一笔西一笔,望之令人心生不喜。萧然敢断言,世间任何一个蒙学后的孩童,都能写的比这好,尽管,这话他不敢说更不忍心说出来。
尽管是自己孙女写的,乍一看见这些字,萧然还是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然而,下一刻,他紧皱的眉目之间流露出浓浓的意外、惊讶和喜悦之意。
“爷爷”萧若若轻唤。
一向疼爱孙女的萧然竟是头一次的忽略了宝贝孙女,完完全全的沉浸在这一页纸中。
萧若若和画儿见萧然入神,只能静静等待,保持安静。
似乎是嫌弃这页纸上的自己实在是太过于丑陋,萧然一屁股坐在书案前,逐字逐字的摘抄誊写,他一笔一划的书写,字迹端正工整,如同沙弥侍奉佛陀一般,极为虔诚。
萧然拿着这张纸,愣愣的看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每一个字,都带着神韵般,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意境。
萧然不自觉的沉浸其中,他的一生都在这一刻入了诗。
他闭着双眼,仿佛看见磅礴大雨倾盆,落入大地,汇入江河,浩浩汤汤,从此再也不回头。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高堂忧虑生命短暂,朝生夕死。
是啊,每个人都是大道上独行的旅人,人生得意须尽欢,为何要使金樽空对明月?
天既生我,赋予我生命和才能,我自是对天地有用,我既有才华能力,纵使千金散去也终将会再挣来,我只须修行“自我”,其他的又何必在意?
……
“天命?何为天命?”
一道声音在萧然心神间响彻,如同雷鸣,轰天动地,诘问萧然的内心。
何为天命?
萧然问自己?
猛然间,他想到水,想到生命,想到自我。
下一刻,萧然的声音在心神间回荡。
“雨水的一生,这是天命!”
“生命,也是天命!”
“生命的朝生夕死,也是天命!”
“天生万物,万物皆是天命!”
“那么,我,也是天命!”
当“我,也是天命”响彻萧然心神那一刻,他的身体猛的一颤。
虚空间,陡然有灵气汹涌而来,滚滚如浪花,阵阵轰鸣,磅礴的天地精气倾泄而落,笼罩萧然,他浑身氤氲着青色的雾气,发出隐隐的宝辉,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他一个人黯淡了天地,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绽放出璀璨惊世的神辉!
“知命!”
草庐中,所有亲传弟子齐齐一顿,看向东城街方向;赵老手中的扫帚罕见的停了一下,看向书院外;山河域南海,乘鲸而行的夫子和齐山的交谈忽然中断,夫子的青牛“哞”了一声……
踏入知命境后,萧然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格外的舒畅轻松。
他再一次看向那首诗,只觉得这种事意境更加深远浩瀚,这显然不是自己孙女的杰作,自家孙女虽擅长诗文,但绝对达不到如此高的水准,因为他自己也不能。他甚至认为,这首诗世间第一,不可匹敌。
他向一边发呆的孙女问道:“这诗是谁写的?”
萧若若脸上陡然凝聚出几抹红晕,想到书院那个人,暗骂他连名字也不说,自己也傻傻的不问。看见爷爷炽热的眼神,下意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书院一位年轻的先生,十七八岁的样子,这首诗就是他送给我的!”
“年轻的先生?草庐?”他目中满是惊色,正了正衣冠,面朝书院一拜,诚恳道:“多谢夫子!”
南海,夫子似自言自语,对着北方大秦的方向,说道:“你不用谢我,你既已知天命,应知,这也是天命。”
……
浩然书院里有一座古色古香,书卷气弥漫的院子,原本里面有一口清澈见底的水池,后来不知在多少年前被一个叫做王书圣的家伙用笔墨染黑了,于是这座院子便被命名为墨池院。
院子最中央有一幢三层的小木楼,二层的一间静室内,江楚闭目而坐。陡然,他挣开双目,墨池院的空气骤然一顿。
草庐,负剑的问天蓦然回头。
纤毫入墨,恰是利剑出鞘,吸足了墨汁的笔毫精神饱满,一如神剑璀璨锋芒。
江楚负手执笔,缓缓落下,如剑锋入骨,一笔一划,写下江山如画。
一个“天”字完整出现在宣纸上。
这一刻,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蓦然感觉到阵阵清凉畅快,一身儒服猎猎,无风自动。又有阵阵锋芒毕露之感,仿佛看见利剑横空,光耀万古。
这种感觉,煞是奇妙,不可言。
随着第一个字落下,江楚笔势抑扬顿挫,与宣纸完美融合,重生之后,落笔书写已经他的融入血肉骨髓。十七年来,他日夜不辍,从未间断过。
他恣意挥毫,信手泼墨,字里行间,毕露锋芒。
他一边书写,一边轻吟,随着他的书写,书院中的书生们感受到的风更畅快了,横亘在心间那一缕绚烂的锋芒也更加璀璨。
不一会儿,他停下了笔。
停笔这一瞬间,万道无形剑气纵横,又刹那间回归宣纸,消失不见。书院中无形的风,停了;书生们心头的那抹绚烂,也缓缓消失了。
洋洋洒洒的文字被用蝇头小楷刻在了一张宣纸上,一股浩瀚正气凛然。
江楚写的是一首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小师弟”
静室中,一道人影缓缓出现,静静的走到书案前,将那页宣纸拿在手中。
江楚正了衣冠,恭敬行礼,道:“江楚见过二师兄。”
问天微笑着,还礼。
“小师弟,你这些天的表现,我很满意,也很惊喜。”问天点头说道。
“我还好,就是想念夫子,想念师兄师姐们。”江楚始终含笑。
点点头,下一刻,问天看向那页宣纸,静静的站在那里,心神却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江楚望向问天,此时的问天眼中剑光璀璨,似有两道绝强的剑气争锋,他如同出鞘的神剑,锋芒毕露,一身剑气惊天。
许久,问天一声闷哼,猛地惊醒。他悠悠道:“小师弟,你的剑很强!”顿了顿,问天颔首,举起那张宣纸,微笑着说道:“小师弟,这页纸,我很喜欢,我想将他留在正气楼。”
“二师兄喜欢,便送给二师兄吧。”江楚微微一笑。
二师兄转身离去,江楚目送他。
“小师弟,你的这把剑可有名字?”问天人去影空,仍有语音传来。
“浩然剑!”林修文解释。
“对了,小师弟,把你的那张书案,好好保管在墨池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