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丘城,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世界上唯一一个城市中轴线从未变动的都城,中国五大古都之一,八朝都城。“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等溢美之词,无不为人们展现着它的荣耀与辉煌,曾经的。
木恪不知道现在的老丘到底算得上几线城市,且不说与北上广深这些超一线的大块头早已无法相提并论,在省内,也被夺去了它省会位置的郑县越甩越远,逐渐不可望其项背。老丘,城如其名,仿佛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无人问津的边缘城市。
木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老丘如此情有独钟,刚下车就感觉莫名的亲切,忍不住愿意亲近它。是因为人和城彼此间的经历相似,都是曾经辉煌,现时却黯然落魄,所以气场相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木恪暂时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他要在这个城市,开始试着挣钱,打工养活自己了。
既然是外出打工了,那找学校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老木和妈都尽力了,但明明是木恪闯祸造成的结果,老木和妈他俩却老是责怪他们自己没本事,庇护不了儿子。
木恪知道爸妈是爱自己才说的这些话,但是木恪就是听不得他俩这么说他们自己,这让木恪觉得自己很没用。平时为人处世、待人接物谦和从容的他,其实有着一颗骄傲的心,爸妈的话让他一颗骄傲的心变得不那么能骄傲了,木恪很痛苦。
打工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之所以想出去打工,除了上述原因外,在家时间久了,木恪确实疲于应对左邻右舍、远亲近邻的问东问西,也懒得去探究谁是真的在关心自己,谁是纯粹不怀好意地看想笑话。因为于他而言,造成的结果是一样的——都让他痛苦且尴尬。
妈和老木起初是坚决不同意的,一番开诚布公的交谈过后,态度最坚决的妈反而是先动摇了,她让木恪先回屋休息,她要和老木商量商量。
夫妻俩之间自是无不可言,妈对老木开门见山道:“儿子还是长大了,他说的话有嘞我都不知道是啥意思,但是道理是能明白的。咱俩拴不住他,就算是上不成学,咱俩也拴不住他。再说为啥要拴他,跟在咱俩身边,咱俩能教他啥?你教他咋掏力气干活儿,还是我教他咋喂猪喂羊?”
老木:“可说到底,他就是个十七岁不到嘞孩儿,懂点儿道理,不见得就能给社会上立足呀。”
妈:“一直跟在咱俩身边,以后就能在社会上立足了?再说十七岁也不算小了,再有一年多不都是成年人了,该叫他出去学本事了。”
“对,马上成年人了,再给人家打架都够拘留了!”老木说气话道。
“有事儿说事儿,别阴阳怪气嘞!”妈说老木道。
老木讪笑,语气也不似刚才那么激烈了,缓和声音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我也知道家里有些货不安好心,言语上刺激住他了。可别嘞不说,就说这学习吧,你就真愿意教他去打工,以后走咱俩嘞老路?现今这世上,没有文化知识可真是步步难行。”
妈爽朗一笑,对着老木道:“放心吧,这是我跟恪说好嘞,想挣钱可以,想出来也中,但是有一样,书本不能扔,得带住,自己抽时间得自学。”
老木:“他都成了个社会人了,再学也不能进考场了呀,那还有啥用?”
“说你眼界浅吧,你还别不好受。现在政策早就放宽了,社会人咋了,社会人就不能参加高考了?年前新闻上还说一个六十多岁嘞老头儿还能参加高考了,咱儿子年纪轻轻嘞,为啥不能?只要他自己不自暴自弃,机会就给那等着他嘞!”妈对自己的儿子似乎一直信心满满。
老木终于也被老婆说动了,最后妥协道:“那看事儿吧,他这还在长身体,也干不了重活儿,我给他留意点儿哪里招人吧。不行去哪给人家当个学徒也中,起码也能学个手艺。”
妈:“那你多上点儿心。”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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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恪坚持不让老木送他,自己一个人,带着被褥、带着书本,从豫中县汽车站乘车来到了老丘,在老丘西站下了车。
已经是晚上了,木恪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傻小子,下车后走出站外,心中难免惴惴。有个在站外等客的出租车司机,看木恪一脸茫茫的样儿,再看他的大包小包,瞬间明白这是个初来乍到的雏儿,于是凑上前去搭讪道:“小弟,去哪儿啊,出租车走吧?”
木恪看到他如此的热情,心中反而有些不安,礼貌地拒绝道:“谢谢,不用了。”
出租车司机便更加断定这是个雏儿,因为经常出门的人,就算跟自己客气,也只会说“谢谢,不用。”言语礼貌、语气生硬。万万不会多此一举加上最后的那个“了”字的,况且这小子的语气也并不生硬。
所以他就更不想放弃这单生意了,继续开口道:“第一次来老丘吧?看你大包小包的,这又晚上了,太不方便了。说说去哪,哥就不打表了,给你个友情价送到!”
木恪听他说的有些心动了,于是稍微放下了些戒心道:“去美彦家苑,多少钱?”
那人问道:“晋安路上的那个美彦家苑?”
木恪看了看自己新买的手机备忘录上的地址,点了点头说:“对。”
那人作沉吟状道:“那可有点儿远啊,从这儿过去得个把钟头,晚上还堵的慌,我要拉你过去,我今晚上……”
“多少钱?”木恪觉得他有点儿不对劲儿,没等他沉吟完,直接开口问道。
“这样吧,你也初来乍到的,哥哥我就吃点亏,五十块钱!平时要是晚上去,没七十根本不用商量!”那人说的“大义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聊天的是亲哥俩呢。
木恪提着行李扭头就走,那人看木恪识破了他的伎俩,也丝毫不觉得尴尬,依旧在后边喊道:“三十!小弟,三十!不能再少了!”
看木恪依旧是不为所动,那人仿佛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狠心道:“二十五!二十五小弟,你总不能大晚上的让哥哥赔钱呀!”
木恪不再接他的话茬,只是以更大的步幅离开了,背后那人看生意彻底做不成了,在背后肆无忌惮道:“嘁……”
沿着站前的迎宾路,木恪带着自己的行李往北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身后边传来了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小伙子,等一下,拿着东西咋还走这么快?”
木恪转过头,发现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蹬着三轮车,看样子似乎是,在追赶自己?木恪有点儿不敢确定,追自己干什么?不过身前这周围,除了自己也没有其他小伙子了,那就只能是叫自己了。于是木恪问道:“大爷,您叫我干啥?”
大爷终于追上木恪了,没着急回答木恪的问题,而是停下车喘了口气后才说道:“你不是要去美彦家苑吗,正好,我顺路,把你送过去五块钱,行不行?”
这个价格倒是真心不贵了,但是木恪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大爷,怀疑他是否真的能给自己送到,毕竟他自己骑车还喘气呢。
似乎是看出了木恪心中所想,大爷主动开口解释道:“我这是追你追的急才喘的,我自己平时骑车哪里喘过,你说你提这么多东西还走那么快干啥?”
木恪不还意思地笑了笑,大爷继续道:“把东西放上来吧,那地儿虽然没有刚那个司机说的那么远,但你要是拿着这些东西走过去,绝对也够你喝一壶。”
木恪就不再犹豫,把东西放上到了大爷的三轮车上。待木恪也坐好后,大爷蹬着车子出发了,果然稳健。
没多久,大爷在“老丘博物馆”处拐了弯,进了一条小路,在他们的右面,是一方开阔的湖面。
“包公湖。”大爷给木恪解说道。
木恪便向右看去,湖面上映射着岸边建筑星星点点的光,微风一吹,粼粼波光起。大爷忍不住问道:“真是第一次来老丘?”
木恪嗯了一声,然后大爷就颇为兴奋地告诉木恪道:“那你有时间可得多出来转转,咱老丘啥都不多,就历史遗迹多,有文化底蕴咱!”
木恪听得出大爷言语里的自豪,他对老丘本就兴趣浓厚,于是开口答应道:“好嘞。”
“刚那人,不是咱老丘本地人,咱本地人不能这么不厚道,你看他那车像是出租车,其实是他自己改造的。”大爷突然提起了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有些愤愤不平。
木恪倒是真没看出来那出租车是假的,听大爷这么说,倒是心中了然,好在自己也没坐他车不是?但是大爷依旧有些生气道:“也就是我老了,要是再让我年轻二十岁,不用!十五岁都中,我非得当场揭穿他。现在不行啦,拳怕少壮,我还真打不过他。”
木恪听了大爷的话不由得有些笑意,劝慰道:“也没必要动手,远离他就是了。”
“丢老丘嘞人!”大爷盖棺定论。
十几分钟后,木恪在晋安路美彦家苑下了车,临走时,老大爷却对木恪”画蛇添足“地解释道:“要是平时,要你三块钱都中了,这不俺孙子想要个新玩意儿,就要了你五块。”
木恪反而不好意思安慰道:“我这不还带的有行李么?再说天确实晚了,五块钱真没有多要。”
大爷这才更换了方向,调转车头离开了。
风又大了些,月亮像个没腌好的咸鸭蛋黄,挂在天上散发出昏黄的光。木恪从口袋里翻出跟自己接头的联系人的电话,拨了过去,等挂断后,木恪站在街口安心等待,感觉没那么无所适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