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当然不肯承认她是在揠苗助长,“你们不要觉得进了名校就万无一失,他们宣称的升学率是百分之九十五,如果叮叮偏偏是那余下的百分之五怎么办??”
我顿感义愤填膺,“妈!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
“我有没有信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有信心。柏华说这家小学怪得很,交了赞助费都不一定能入学,你托熟人走关系靠谱么?”妈妈忧心忡忡地望着爸爸,对我的抗议置若罔闻。
“瑾儿,叮叮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至于面试和笔试,你没必要担心,小学而已,能有多难?别过分忧虑,会影响到咱家老三的……”
爸爸显然和我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这不,他把我这个处于胎儿时期的不知弟弟还是妹妹搬出来作挡箭牌,妈妈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啊,提醒我了,不跟你们父子俩说了,今天的孕妇瑜伽我还没练……”
“亲爱的,晚饭你不用忙活,咱们出去吃,地方我都提前预订好了。”
“也行……哦,等会儿咚咚睡醒了,记得给她按说明书上的比例冲泡奶粉,上次你泡得太浓了,喝了会便秘的。”
“遵命,老婆大人!”
她转身上了楼,爸爸和我相视而笑,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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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校长室外间等待时,我的思绪一如既往,始终不受控制地东游西逛。
视线也是飘飘忽忽的,一会儿掠在门边偶尔飞过的小黑虫身上,一会儿又落在墙壁上几幅仿制名画上。
说实话,那幅向日葵确属粗制滥造,就算文森特梵高很幸运地复活,也会被这临摹画作的人和这买卖挂画的人再气死的。
在普罗旺斯乡下这几年,除了每日无忧无虑地玩耍,我还跟房东家的大儿子学了几笔油画的基本技巧。
我那位名叫保罗的栗发棕眼的老师,最推崇的画家就是文森特梵高。他钟爱梵高画中浓烈艳丽的色彩、自由粗犷的笔触,而且,他曾一度认为我是个天才,于是趁着假期天天教我临摹《向日葵》。我虽然天赋一般,倒是胜在有股肯吃苦又勤奋的后天努力,日子久了,居然让我画得有模有样。
所以,我才敢大言不惭地讲,校长室外挂的这一幅仿画,实在拙劣。
“苏念祁,请随我进来。”
一位年轻的女士走到我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简直不能置信!
名校的校长竟是一位如此青春靓丽的女士!乍看上去,她比妈妈还要年轻三四岁的样子……
(唔,这点想法可千万不要让妈妈知道才好,她最恼怒别人说她年纪大了,每次心血来潮到菜市场如果有人叫她“大姐”,必定怄得她整天没好气……)
整个面试,我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
直到过程结束,我都不记得校长问了哪些问题、我答得是否妥当。从头至尾,我只记得年轻女校长那亲切温暖的笑容。
出了校长室,来到走廊里,爸爸正偎着栏杆讲电话。
“瑾儿,你放心,叮叮怎么会出岔子?他既聪明反应又快,再加上你教给他那么多覆盖各个领域的知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一定能顺利通过的……”
见我恍恍惚惚地飘出来,爸爸连忙挂了机,上前问道:“怎么样,叮叮?那些问题没有难倒你吧?”
我的脑子万分昏沉,“还行……”
爸爸关心地问:“唉呀,儿子,你是不是中暑了?来,我试试体温!”他用手背碰触一下我的额头,“有点低热。我看啊,跟他们校长打个招呼咱们先回家吧,好好休息一下,后天还要来参加笔试,健康是最大的事儿,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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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聚会的时候,常常是不怎么管我们这几位学龄前儿童的。柏华阿姨家的琦琦老缠着我,要我陪她玩过家家的游戏。
唉,我一点都不想扮演爸爸的角色!
她居然说,你不当爸爸可以当儿子,她来扮演妈妈……
琦琦真是闹腾,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你知道吗?我要玩的‘过家家’现在不叫‘过家家’了,而且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过家家’。”
“那叫什么?”我实在懒怠和她玩绕口令之类的文字游戏,敷衍地答道。
她故作神秘地挤挤眼睛,“这叫提前体验生活,我们幼儿园老师说的。”
我左耳进右耳出,胡乱地点点头,“噢,你们老师挺有意思。”
“苏念祁,你不要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琦琦不满地嘟起了嘴,“我妈妈说过的,你是我的老公,长大以后咱们是要结婚的!咱们小时候定了娃娃亲,不信你听,苏念祁,龚思琦,咱俩的名字的读音也是押韵的——”
我完全当她是在开国际玩笑,大大咧咧地笑了,“你以为这是旧社会嘛,真逗!”
龚思琦瞪圆了一双杏核眼,“我骗你干吗?!你知道大人为什么硬要让你和我上同一所小学嘛,不就是出于让咱们多接触的原因呗!将来咱们还会上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大学毕业就结婚,他们全都安排好了的。”
老天!
结婚?和琦琦?
妈妈有没有搞错?让我和这个呱噪的黄毛丫头结婚,不如放我远走高飞的好……
虽然女大十八变,但据我观察和推测,琦琦活像柏华阿姨,所以她长大之后,应当会是一个更加呱噪的女人。
这些小伙伴中,相比而言,我更喜欢贺潇叔叔家的娜塔莎妹妹,她很安静,我们在一起,默默地看一天书都没问题。
妈妈曾经问过贺潇叔叔:“为什么给宝贝女儿起个俄罗斯风格的名字?”
金亦岚阿姨争先恐后地回答:“我们的蜜月是在圣彼得堡过的,那里的美人比比皆是,让我们目不暇给,而且很凑巧,娜塔莎就是当时怀上的,所以我们决定给她取个美人的名字。”
“不都是你说了算嘛,何必拉上我一起?”
贺潇叔叔平时很温文尔雅,可不知怎的,但凡有金亦岚阿姨在身边,他的表情带着腼腆和羞涩,和个未成年小男生似的。这不,他一反驳,却被金亦岚阿姨瞪视,于是脸就红了。
他总爱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我总是笑着摇头,“说实话,就算在普罗旺斯这几年,也只是记住了一些难忘的事情。”
他无奈极了,“我带你看过《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大电影,还给你买过爆米花吃,你非常喜欢小灰灰,只要它一出场,你就高兴地笑……唉,多好的回忆啊,你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
妈妈在一旁笑了,“陈年旧事,那时叮叮才不到三岁,不记事呢!”
琦琦举着一个充气狼牙棒子突然跑过来,喊道:“什么?苏念祁要扮演小灰灰?太好了,叔叔阿姨,你们知道吗,我最擅长演小香香了——我们俩正好是一对!”
大人们哄笑一堂。
我掩面泪奔……
妈妈呀,您饶了我吧!我还小,我不想过早地谈感情问题!
后园灌木丛生,我钻了进去。以为这回逃到了安全地带,我试图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下来。不料两只小手一左一右地突然拽住了我的袖口。
“叮叮哥哥,你陪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璇璇和瑶瑶眼巴巴地盯牢我。
我迫于能有个安身之处才不得不答应,“好吧……你们做个保证,可千万不要告诉琦琦我在这里……”
“行!你在里面数数,我们出去藏。”
她们手牵小手跑走了,我缓了口气,低声数起来:“一、二、三、四、五……”
柏华阿姨一口气生了三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琦琦、璇璇、瑶瑶,这段时间,她和妈妈一样,又进入了待产期。当年她怀着瑶瑶的时候,悄悄托熟人做的B超出了错,本以为是男孩儿,结果仍然生了个女孩儿。我暗暗祝福她这次能生个男孩儿出来,否则我的耳边太呱噪了。
妈妈常拿我比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周围这些朋友的孩子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子。
其实,我也很痛苦的。
女孩儿多了,耳边就无法清静。娜塔莎性格很好,沉静内敛。除她以外,琦琦、璇璇、瑶瑶和还处在牙牙学语状态的咚咚,如果妈妈和柏华阿姨再生两个女孩儿出来,我就烦死了……
“好哇,苏念祁!”
“……”
不等我反应过来,身高与我相仿的琦琦已经把充气狼牙棒敲到了我的头顶,“叫你躲开我,叫你躲开我!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就不听话——我妈妈教给我的,对付男人就要狠一些——”
神啊,主啊,柏华阿姨,琦琦不过六岁半,您都教了她什么啊……
幸好充气狼牙棒打在头上并不疼。
我忍着,像个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盘腿坐于灌木丛正中。周围一切均与我无关、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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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入学通知书和新生须知的当天,我心里没有扬起太起伏的波澜。
一想到即将和龚思琦同学度过六年漫长的小学生涯,我就头疼。
妈妈和爸爸非常高兴,当即夸我是个好孩子。爸爸提议让妈妈带着我和咚咚去趟欢乐谷,后来他们冷静地思量一下,碍于妈妈的体力问题才作罢,改为逛商场买衣服买书包买学习辅导材料。
临出门,我磨磨蹭蹭地上洗手间,妈妈好像在客厅里给谁打电话,等我出来,她也收了线。
“妈妈,咱们出发吧!”
“稍等一会儿,你柏华阿姨带着琦琦、璇璇、瑶瑶马上到,咱们两个大人五个小孩子会合之后,一块去!”
怕什么来什么……
我眼前一黑,瘫坐在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