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东北已然进入了盛夏,尽管已经下午六点了,太阳仍旧热烈又盛大的悬在半空不服输的向苍生大地挥洒着炙人的光线,久经烘烤的大地也处处向堂前的老狗一样吐着舌头,想要散发一点热气儿,搬家公司的车好几次经过我,都会带起路上的发黄的尘土,扬扬洒洒在灼热的空气里,再飘过来黏在我袒露在外满是汗水的胳膊上,那些让人生烦的灰尘也飞舞到我庞大的行李上。
关于高考结束的欣喜已然被我自己硬生生磨没了。
在这样燥热的环境下,我拿着这么多的东西,走了这么长时间脾气没爆发也是对我高考结束的尊重了。
高考结束后,就得立马去寝室把这三年所有的记忆全通通打包走,我家没有车,家人没办法来接我只能我自己扛着背着抱着我的行李,自己去打车,本来说好送到家门口,可是走到泰坪岭的时候听到我说我家那边有一截土路,就停在泰坪岭往我家那边走的岔路口,不由分说的把我推下车,行李什么的也通通扔下去,嘴里还嚷着什么土路不送啥的,再没听清什么他就一骑绝尘而去,杳杳不知所踪,我望着被晒得锃亮的柏油马路,心下无比痛恨那个司机,我还花了五十块钱呢!
我没有手机,没办法让我爸骑着他的电三轮来载我,这段骑小电动车都需要半小时的路程,更不必说我要提着我的行李要走多久。
我像二傻子一样,身后背着一个超级大的书包,怀里抱了一个大箱子,两只手腕各挂了一个黑色塑料的大袋子,我就这样木着脸以乌龟的速度极速前进。
我独处的时候被人观看是有些尴尬与害怕的,明明知道那些人根本不会关心一个穿着校服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东西的女孩儿的,可是我总会多想,把那些人多想,再衍生出一个两个好多个不成型的黑色长着獠牙的妖怪,他们在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偷偷笑我。
我既想立马蹲下去找我的MP3,可我又不敢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停下我的步伐,害怕和尴尬形成了让我继续前行的矛盾。
估摸着走了近一个小时,我觉得我脑门上的汗已经全部吸进了头发里我的手没有空闲,不能亲手去捋一下汗沥沥的头发,我身上还套着春季校服,我只是把袖子撸了起来,露在外面的部分被炙烤的像是熟透了一般,如果撒上辣椒面儿,是不是都可以直接上桌了,我内心嘲笑自己居然还有苦中作乐的心思。
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我的胳膊也要废掉了,我遥遥的看着几辆搬家公司的车停在我家前后院附近。
走到小河沟就能看见我家大街男女老少的坐了好几个人,我家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那儿的石板上坐着。
他们也看到我了,我看着我爸我妈向我走过来,我的眼镜度数有点低了,也不是很远,可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我爸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我妈把我的两只胳膊从黑色袋子中解放,“怎么没打个车?从哪走回来的?”
我妈还要把我的书包接走,我说不用,我妈又问着:“怎么不在他们家打个电话让你爸接你去。”
“箱的还挺老沉,小胳膊是不是累坏了?”他听着我妈的话接过话头,“你还不知道你家老二?小脸皮薄的不行。”
我仍旧木着一张脸,我爸和我妈以为我没看见的偷偷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小心翼翼的跟我开玩笑。
“你之前不说想吃鱼么,你奶今晚给你炖鱼来着,大鲢鱼透活透活滴。”
“煮白米饭么?”
我爸笑着:“你爷特意给你用大锅煮新饭,你看看你爷多稀罕你!”
我好吝啬的终于露了点笑意,我爸又接着问道:“这下能放多久?”
“不知道,应该能有三个月吧,不同大学录取时间也不一定。”
走到我家房后,看见那些搬家工忙迭迭地干着活,我问道:“大哥大嫂回来住啦?”
“没,他家卖出去了。”
我不解,为什么要往这么个穷地方搬家,“他们那儿的?”
“听你大爷说是从城里,南方过来的。”
我更疑惑了,他们为什么要从城里搬到农村,而且还是一个很穷的农村,连路都没修,还是土路的农村。
我们三个人在尘土飞扬中走近家走进人群,都是前后左右的邻居,一个个满脸都挂着笑,有真心实意的也有虚伪挑事儿的,不论哪一种,都在问我“考得怎么样。”
我的爷爷奶奶站起身满脸笑看着我,笑着说:“可算回来啦!可算回来啦!走走,回家给小尾巴炖鱼吃。”奶奶走上前,牵着我的手,还摩挲着说:“倒是小孩儿哈,手真滑溜。”
我就嘿嘿笑着,奶奶转头又健硕地冲着爷爷喊道:“老夏头儿,拿捆草来家烧火!”
我吃货一样,“吃鱼吃鱼!”
爷爷奶奶在做饭,爸爸妈妈去东边大棚里给芸豆吊架子,我在家把我的行李都好好收拾着。
因为我的房间靠近邻居家,所以他们收拾家的声音我也能听清楚一些。
我也不管,就打开老旧的电脑——我姐去日本前留下来的不用的电脑,用它来播放歌曲,虽然真的真的很慢,但是播放个歌曲还是可以的。
点开那个叫做高考后的狂欢的歌单,音量开到99,因为我信着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理论。
声音真的很炸,虽然我的胳膊肩膀还有小腿都很痛,但这些痛真真切切的在提示着我,我高考结束了,我终于熬完了,终于不用天没亮我就起床不过零点不睡觉了,终于可以免除这些痛苦了,终于、终于,毕业了……
我终于,不必做一个辛苦至死的高中生了。
我,终于从其中一个捆缚我的枷锁里逃脱出来了,我跪倒在我的小床上,东西还没收拾好,我的眼泪却不受控制的从眼睛中跑出来。
我这一生,从来都是在做着斗争,作为一颗精子的时候,与其他的精子斗争,比谁跑得快跑的好看;出生了,真真正正的作为一个人的时候,有同其他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斗争,和他们争夺我自己的命;上学了,又要同人类斗争,比学习比家世比受老师的喜爱,等到终于不需要再做斗争的时候,却被告知着我的寿命要终止了……
可能没有哪个人比我还惨吧,我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黑曜石的坠子叹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