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多寿等着赵高儿去想法,见他高床懒卧便去催促:“昨儿半夜都要赶着去,今天怎就忘了?”
赵高儿昨儿肚里想了一夜,早谋划好要狠敲多寿一笔,故而还在半梦半醒间。他见多寿自己来兜搭,趁机摆谱:“你得罪了保爷,倒叫我三番四次的跑腿。”
多寿又拿昨日许的好处哄他,赵高儿不上钩了:“你说的这般好,到时候你撒手走了我问谁要去。就是今日去找管家,总不能空着手上门。”
多寿忍气道:“咱只要你去通报一声求老太太见个面。”
赵高儿坐起来高声嚷道:“你日日坐在家中要东要西,哪知道外面的人情冷暖。咱就有面子,也不能白使唤了人。如今这世道,不给点好处,谁给你办事?这钱也不是我要的,人保爷的管家,能要你的东西还是看我的面子哪。”
多寿气得发抖,到底被赵高儿抢了个金镯子去。
赵高儿这才去得保家门口等候,那门房都是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多寿闹得不可开交,这两位都是小人中的小人,怕惹祸上身,人见他来都躲了。他等到日头斜西,好容易等到个得保的小厮出来,这小厮为人厚道,平日里最好说话,赵高儿自以为有交情的,跑过去生拉硬拽,把那小厮拉到茶室喝酒。
那旧日所说茶室,其实不光喝茶,也有饭食供应,只因为东西不如酒楼的齐全美味,也不如酒楼干净排场,是招待脚夫、挑夫之类休息吃饭的地方,图它个价廉。说是茶室,十分的嘈杂简陋,备的都是粗茶,卖些掺了水的浊酒,菜都是数一买的盐花生、毛豆角之类,偶尔有些下水摆出来,就算十分丰盛了,又有饭、面供应,市井中人贪图方便便宜,常有去吃饭喝酒,略有些体面的人是不进去的。
赵高儿拉着小厮进去,拍着桌子让小二把桌子擦抹干净,赶着踢小二上最好的菜,又高声嫌弃茶室的酒水淡:“连你高爷都敢糊弄!好不好送到衙门一顿板子给你才知道爷的厉害!”周围人等侧目而视,小厮羞得不敢抬头,赵高儿还得意:“这样的下等人不吓唬着不肯好好伺候。”
骂得那小二不敢上前,他自去掌柜柜子里挑拣,把掌柜自留的几盘菜都端到桌上,招呼小厮道:“哥哥素日伺候保爷是辛苦的,今日随便吃,千万莫客气。”他要了一桌酒菜,夹肉倒酒的好不热闹,等酒过三巡,微微有些醉意了,才开口道:“俺家内的想去拜见下老太太,请哥哥帮忙通传一声。”
若赵高儿早带着多寿就这么跑去,一见小厮就大刺刺的要见老太太,那小厮脑子一迷糊也许就答应了。他这般郑重其事,小厮又知道他家内的和得保不干净,但凡是个人都得想想。小厮人虽厚道,但不傻,看赵高儿不安好心的样子,着实吓出一身冷汗,死活不敢应承:“高哥,咱家是奶奶当家,老太太等闲不见外客。”他见赵高儿拉下了脸,又道:“拜见老太太,也得知会奶奶一声才行。俺一个奴才,实在不敢做主。”想赵高儿脸皮再厚,也不敢带着多寿去见绣花娘子。小厮还是太年轻了啊。
赵高儿死瞪着小厮不言语,一双眼喝了酒通红,活像要吃人似的。那小厮怕事:“哥,咱还有差事先走了,您慢慢吃着。”喊小二来算账。
看小厮掏银子会账,赵高儿客气都不客气一下:“你很好。咱是个明白人,不会白吃了你的,见了保爷给你说好话。”小厮苦笑着走了。
赵高儿一个人喝着闷酒,知道回去交不了差不免要被多寿恶骂,然白吃了顿酒食,自觉并不亏本,想来那小厮定是知道他和得保是朋友,特意讨好他的。摇头晃脑道:饶你奸似鬼,也要喝了你爷爷的洗脚水。又暗自咬牙:此人如此势利,可恨!可恨!等咱见到了保爷非叫保爷打死你不可。又惆怅:咱这般计谋过人,就没个人帮一把,可见这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他越想越气,益发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人人嫉妒他、陷害他,借酒蒙了脸,在茶室里大吵大闹,几个看不过眼的脚夫过来,也不和他多话,直接一个拉脚,一个拉手,将他扔出门外。
赵高儿摔得七荤八素,起来看看还好身上并没什么大伤,疼是疼得厉害,他酒醒了大半,回去找场子是绝不敢的,只好一瘸一拐向家走去,路上骂骂咧咧,一会儿抱怨得保小气,一会儿骂小厮奸诈,直骂得吐沫横飞,人人躲着他走,骂得累了,又恨没人拉扯他,若有,早该他发达了,走至半路赵高儿突然福至心灵,拍着脑袋大喊:有了!有了!
原来赵高儿想起小厮说他家内宅是奶奶当家,这奶奶定是当日玛瑙托请的绣花娘子。原本赵高儿并不将绣花娘子放在心上,只谓绣花娘子管不到他,一个女人算的什么,巴结得保要紧。此时却想起,莫若借着这由头去谢她一谢,就便不就能送多寿进去见老太太了吗,想得保既然能进去,见老太太定是易如反掌。他思忖几遍,自觉无懈可击,只如何设法求见绣花娘子是个难事,他又想到玛瑙是自小被他吃定的,既然玛瑙可以去托请给他谋差事,左右和绣花娘子是说得上话的,让玛瑙去说一声就是。想得十分开心,击掌赞道:好计!好计!诸葛孔明在世也不过如此。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又跑去相府,哀求门房到二门给他叫玛瑙出来。相府门房刚换了一拨人,并不认识他,本不肯搭理,他油嘴滑舌,大爷大哥的奉承着,人烦得不过,见他倒还说的头头是道,怕得罪了伺候主子的丫头,好歹与他到二门说了一声。二门上守着的妈妈倒和玛瑙是熟识,听说玛瑙哥哥来了,知道玛瑙一直惦记着,叫个小丫头去传话,又让把人带到二门上等着。
玛瑙本看赵高儿数月不去,疑惑他或在外面饿死了,担心一段时日了。这时听到人来了,放下一颗心,又着紧跑到里屋抓了私房到二门,却见赵高儿油光水滑,她心性单纯,还以为她哥哥有了差事走了正道,心下大安,进前一看,赵高儿一身酒气,身上也有些擦伤:“哥,莫不是在外与人打架?”
赵高儿心不在焉,不及诉苦只搪塞说来的急,路上摔了。玛瑙也就信了,问嫂子和妹妹好,拿了私房给赵高儿,嘱咐他莫再喝酒,看二门上人来人往,哥哥一个大男人站着说话难看,就要他回去。
赵高儿正数着妹妹的私房呢,见妹妹要他回去,忙塞怀里了:“咱还有大事和妹妹商量。”
玛瑙是个老实头,真以为他有甚大事,他家是不把女儿当人的,不然当日也不会把女儿卖给老头做妾还以为荣。玛瑙以为哥哥是敬重她,心里十分欢喜,她一个丫头也不知轻重,拉他进了一间无人的下房说话。赵高儿道:“你不是说求那什么花娘子才给咱找的差事么。前也没钱,不好说的,这几个月好歹攒了几吊钱,想叫你嫂子去谢谢人家。”
玛瑙只感老天有眼,这哥哥懂事了,拍手笑道:“是绣花娘子。哥哥这事果然是大事,娘子还给你们找了下处,省了我们多少事,是要好好谢谢人家。”她自己起早贪黑给绣花娘子做鞋做袜做谢礼,这是不告诉哥哥的,怕他哥哥内疚。
赵高儿自己小鸡肚肠,怕玛瑙和他一样:“妹妹是在府里有差事的,咱家数你最体面了,原本妹妹去是再体面不过。可恨你嫂子不知事体,非说怕误了你的差事,又怕娘子以为咱不肯去,你方去了,反为不美。看玛瑙脸上一脸笑容,又补了一句:“再则她年纪大两岁,去人家家里拜客到底冠冕些。”
玛瑙笑道:“嫂子说的很是,嫂子说话做事都比我妥帖,娘子见了定是喜欢的。”
赵高儿看玛瑙进了圈套,心中又生了贪念:“咱是穷苦人,本不该登富门。这衣裳首饰是没地方设法了,只能礼物上厚重些。也不知道花娘子喜欢什么,满破着尽咱所有,也都是市面上大货,怕人看不上。”
玛瑙道:“娘子为人最是怜幼惜贫,知道咱是一片诚心就好,哥哥不用担心。”
她看赵高儿欲言又止,替她哥哥想到,想是哥哥怕礼物简薄,怠慢了娘子,于是说:“正好昨儿太太赏了我一块料子,我看是好料子本想留着给妹妹做嫁妆的,既然如此哥哥就拿去吧。”手上摘下个戒指:“这个给嫂子拜客的时候戴。”
赵高儿乐极,不意还得了东西,催着玛瑙去拿。笑眯眯捧着料子离府回家,身上也不疼了,想着再找地方快活快活,老远看春明跑来找他:“哥,嫂子肚疼哪,你快回去看看。”他吓了一跳,只怕以后的荣华富贵都溜走了,赶紧跟着春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