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了!
云濯心头一震。但是这事她也没法跟谢玠细说,毕竟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恨——她甚至不能显露丝毫她对裴宴的恨意,否则依谢玠的心眼,恐怕很快就能察觉出不对来。
她权衡了一番,最终还是晦涩道:“约莫是吧。只是我太容易受这样的心绪影响,所以想来问问大人,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使我免于忧虑。”
谢玠拇指摩挲着邸报的一角,仍旧冷淡地看着云濯。
“我以为,你是很聪明的。”半晌,他道。
若是喜欢,为什么会感到苦恼烦闷?谈及之时又为什么要含糊其辞?今日云濯的一切言行,都在表明,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此前云濯的种种表现,哪怕是两人相处时偶尔从她身上会流露出稚气,也都与愚笨扯不上关系。
但是真正的聪明人,不仅应该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还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努力。
大多数人庸碌一生,都是因为他们的理想与现实背道而驰,互相撕扯,无法顺从本心地活着。
而他曾经以为,云濯不会这样。
他很失望。
几乎不用多说,云濯光是坐在那里,都能感受到谢玠对她的失望。她想起来梦里,青草葳蕤的山野坟前,谢玠浇酒喟叹:“只盼你来世,莫要爱人。”
云濯有些坐立难安。谢玠于她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她亲缘淡薄,在京都除了裴菀音与顾绮如,也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而就算是面对她们,大多数时候她也没有把自己真正的一面显露出来,只有在谢玠面前,因为她知道她瞒不过他,所以在他这里,她反而自在些。
她曾经因为谢玠上一世最后对她的怜惜,而想过要借他的手报复裴宴;也曾经因为发现谢玠待她亲近,多半是因为老师的缘故,而非单纯因为她这个人,而暗暗和谢玠使过小性子。
可现在不同了,与谢玠的几次交谈中,她能感受到,谢玠是真心将她当晚辈看待。她虽有保留,但亦十分珍惜与谢玠的这段缘分。
她不能忍受谢玠这样的目光。
几乎就在她忍不住想要起身离去的时候,谢玠终于开口:“别无他法,只有克制。”
万人万事,唯有从克制处得圆满。
云濯当然知道要克制,“可我克制不住。”
满腔情意,最后只换得殒身丧命。她与裴宴之间,隔着的是恨海荒山,滔滔血水。如非手刃,难解她心中苦恨。
谢玠嘴角浮出一抹苦笑:“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也并非真心问我规避之法,不过心中苦闷难以疏解,这才来找我出气。”
云濯这才觉得自己刁钻,遑论这样为难他也无济于事,她站起来,低着头瓮声道:“是我的错,大人罚我好了。”
“无妨。我说过,暮先生临行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便相当你的长辈,你并无过错。不过,”他顿了顿,“喜欢这种事,应当是甘之如饴的,若你觉得苦闷,是否可以想想,造成你苦闷的源头,该如何解决?”
虽说是以长辈之名,但到底没有这样的身份,许多事谢玠也不好说破,只能微微提点。只望她能自己想清楚。
云濯胡乱点了点头,低着头出了门。
她走后没多久,闻吕便抱着剑进来,手中拿着封书信,从章岳送过来。他微微躬腰,双手将信奉至谢玠身前的案头上,道:“主子,沈大人的信。”
谢玠放下邸报,伸手去拆微黄的信封。
前些日子他说动沈清河去章丘做县令,如今闻吕也改口称他为沈大人,而非昔日的沈公子了。
沈清河一贯话多,诉诸笔端也是不嫌麻烦,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他写章丘的风土人情,也写最近手上处理的案子,又问谢玠近况如何,还有云濯。
谢玠看得笑了下,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
“您不给沈大人写回信?”闻吕看他没有要动笔的意思,好奇问道。
谢玠望着他,“你想问的恐怕不止这件事吧?”
闻吕“嘿嘿”一笑:“小的是您的侍卫,自然要在您身边护卫您的周全。但是小的自幼习武,这耳力过人,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方才我在外边似乎听见,四姑娘有了心上人?”
“嗯。”谢玠淡淡颔首。
“那,那您就不好奇那人是谁吗?四姑娘天真可爱,要是被人骗了该怎么办?小的听府上大娘说,这世间许多薄情男子,即便家有糟糠之妻,可也是会扮成还未娶妻的独身公子,欺骗小姑娘的感情和钱财的。”
谢玠想说云濯不可能那么傻,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又觉得这也是说不准的事。他曾经以为她也是个聪明人,可还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那么被人欺骗这事,说不准也是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想到这里,他从案头取出一张素白的信纸,研墨提笔写道:“暮先生尊鉴:京都四月,天朗气清,吾闻奂陵暑气渐起,曾闻濯言先生贪凉,万望先生少食寒凉,晨暮添衣。又,濯年十四,正值知好色而慕少艾之时,近日交谈,其状类思慕之意,而有苦困之相。先生行于奂陵,曾嘱吾照看,然亲疏有别,还请先生去书宽解,谅吾虽心有余而力不足。乾元二十年阳月十九,退之拜上。”
写完,他便将信纸塞入信封中,又取出火漆封缄。做完这一切后,他将信封往前推了推,对闻吕道:“着人给暮先生送去吧。”
闻吕接过信封,顺手塞进怀里,转头往外走,临出门前又问:“您真不好奇啊?”
谢玠淡淡抬眼:“你若好奇,便该问她,何故却来烦我?”
闻吕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将门关上。
最后一丝光线从门缝中消失的一刹那,谢玠又想起云濯惶惑的神情。
她竟对他表现出来的失望感到惶惑。
他们本不相干,如今也没有多深的羁绊,不过是两个偶然同路的人。他对她感到失望并非因她这人,只单纯对这件事,但是云濯的惶惑却是因他而起。
谢玠觉得很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