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琚只是来送诗集,和谢玠闲聊了两句就走了。
云濯的事搁置了许久,谢玠这些天甚至已经渐渐淡忘,可是谢庭琚一说,他便又想起来了。
想起来她细长的眼尾,寡淡的细眉。不上妆时,便有一种冷淡的风情,摧折肝胆;金钗华簪妆点着,便成了一朵秾艳的人间富贵花,颠倒魂魄。
也想起她在章鹿之宴上那首诗,娇滴滴的小姑娘,竟也有那样的豪情壮志,倒叫人惊叹。
他听坊间说有士子为她写诗,写她如水中花,靡丽颓艳;写她如天上月,清冷淡静。热烈是她,沉冷是她;虚幻是她,真切也是她。
但他却更觉得她像是一把匕首,精致而贵气,有冷冽的刀锋,也有华美的刀鞘。
她的确很好。
……
一晃五六天过去,岳莲红也在云府待了五六天。
她很少和云濯见面,她觉得自己被云濯软禁起来了。
因为每当她走到院门口想要出去逛逛时,就会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站出来拦住她,说是四姑娘吩咐了,她只能待在这翠微居里。
可是明明云濯答应过她,会给她一笔银子,送她回去的。云濯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要反悔吗!
就算她真的不拿她当姨母看,可也不能禁锢她的人身自由啊!
数不清第多少次,岳莲红站在门口被仆妇拦住之后,她曾经被云濯压下去的气焰,终于又被挑起来,她冷冷地看着面上两个仆妇,冷笑一声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四姑娘让你们在这里拦我,那我倒是要问一句,她是我嫡亲的外甥女,为什么要这样做?莫不是其实你们是得了云夫人的命令,想要对我不利?”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都是在这后宅里千锤百炼历练过来的,四两拨千斤的论调谁不会?
“岳姨母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您是四姑娘嫡亲的姨母这事我们当然知道,莫说我们不敢对您如何,便是夫人,也完全没有理由对您不利啊。”一个仆妇口中说道,面上亦是带了十分委屈的神情。
她说完,另一个仆妇便接着她的话道:“何况您在翠微居这些天,吃用俱是精细,旁的暂且不论,就说您今日用的那一盏燕窝,厨房里可没有用毛燕草燕来敷衍您,而是用的官燕,宫中公主赐下来的贡品,若没有夫人发话,厨房可是不敢动的。单就这样的心思,岳姨母您若还说咱们云府待您是心存不轨,可实在是诛咱们的心啊!”
“更何况,”早先说话的那仆妇又道,“四姑娘为什么不让您出院子,您该去问四姑娘才是,何故胡乱攀咬我们夫人,又来为难奴婢们呢?”
“那你们四姑娘呢?倒是让她来见一见我这个姨母啊?从来只听说长辈教训晚辈,还没有晚辈禁长辈的足的道理!”
岳莲红被问得哑口无言之际,又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云濯如何待她,那是她和云濯之间的事。可这些下人又哪里知道呢?在她们眼中,她仍然是云濯的姨母,这便够了。
仆妇果然被她的话唬住,趁着两人愣神之际,她猛地从院门处冲了出去,眼看着两人反应过来,就要来逮她,她更是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只是一时心急着,便不小心撞到了一人身上。
她脚步顿住,见着两个仆妇离她更近了些,心中又急又气,忽然却听见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朝着她的方向行了一礼,口中喏喏称呼道:“老爷。”
她下意识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一袭灰蓝的圆领袍,气质周正平和,一双眼清荡荡朝人看过来,带着不由分说的威严肃穆,又有些儒雅的意味。
岳莲红看见他眼底的不耐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靠在人身上,顿时红了脸颊,也喏喏唤了声:“姐夫。”
这声“姐夫”一出来,两个仆妇终于明白自家四姑娘让她们将人看住的用意。莫说四姑娘的生母连个妾都不是,就算被抬成了妾,那岳家与云家也不是正经的姻亲。这岳姨母竟然一开口便唤她们老爷叫“姐夫”,当真是好大的脸。
不过这也能理解,到底是小地方出身的女子,不识礼数也很正常。
两人心中鄙夷,面上却不显,捧了笑意出来,刚想说话,就听见云桓道:“怎么回事?”
他已经从面前这双颊通红的少女口中那一声“姐夫”知悉了对方的身份,虽算不得是他正经的小姨子,但终究有这一层身份在,这两个仆妇却以一种追撵的姿态赶在她身后,却不知是何故。
岳莲红听见他饱含关心的问话,忽然间又想起胡管事领她来翠微居时说的“不过就算老爷正忙着,也还是记挂着您来,嘱咐了我吩咐下去,不许下面的人慢待了您。”
她眼底蓦地有热泪滚出,迫不及待地控诉着她的好外甥女:“我原不知姐夫是这样宽宏的人,只以为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出身如此不堪,在府上定会受许多委屈,一心担忧着她来到京都,却没想到她倒是锦衣玉食地享用着。”
“家中老父时日无多,缠绵病榻却常念叨着我那早去的姐姐,寻着了外甥女之后,我便想着,阿姐虽然已经去了,但到底留下了血脉所系的濯儿,是以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同我回平津。她倒好,竟是将我直接软禁起来,若非今日我逃了出来,撞着姐夫您,也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天日!”
云桓近来事多,又深知温氏手段,将后宅交到她手里是极为放心的。是以这段时间府上的事,他并不太清楚。连带着因为云濯那边,他也不像从前那般盯得勤。
这会儿听了岳莲红的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终究做了几年的父女,他是了解云濯的为人的,这会儿即便听见岳莲红如此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云濯,也并没有急着给云濯定罪,只向两个仆妇问道:“四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