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设宴款待云濯的事,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云濯想要郑家的人情,纵然夏日里疲乏,也不会推拒。而郑简钧在拟下帖子之后,就将这事说给了夫人裴灵珊听:“……你不是喜欢那个孩子吗?阿晴和她有些交情,我就想着让阿晴请她过府来玩,也顺便陪你说说话。”
他没有提到现在女儿主办的诗社以及郑家正在面临的危机。
裴灵珊虽然出身天家,但是心思一向单纯,她不懂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是个很寻常,但也不怎么寻常的女人。
她的世界是很单纯的,她会因为一只宠物的走失或者死亡而伤心落泪,难过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也会因为暮春落下的一朵花,亦或者秋天到了百草凋敝而心情郁闷。
但同时,她又是见惯了风浪的,荣辱兴亡,忠诚背叛,鲜血淋漓与富贵荣华,都不能撼动她分毫。
她很纤弱,但也坚韧。
所以她才教养得出郑素晴这样的女儿,才会喜欢云濯那样的性子。
郑简钧不想她担心,所以才没有说那些不好的事情。
裴灵珊这些日子面有愁色,虽然在他面前的时候,都很好的遮掩了,但到底瞒不过他的眼睛。
一个男人真正爱人时,是全心全意的,他或许能在爱情面前保持理智,不让自己的心神为之牵动,但绝不能忍得住在相处时不去留心那人的喜恶。
留了心,自然一些微小的细节也不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郑家的宴会设在五月十八。
云濯出门的时候很高兴,因为沉沉的乌云将天压得很低,又从阴翳黯淡的云色里透出几块碧蓝的天。
这是个有风的阴天,风吹过来的时候,好像一股凉意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出去。
这样的天气,在酷热难耐的五月里总是难得。
郑素晴怕会下雨,亲自持了伞在郑府门口等着。
郑府不像云府那样人口简单,郑简钧是郑氏家主,在他下面还有两个亲弟与一个庶弟,俱已娶妻生子,同住郑府。
所以严格来说,云濯今日赴的是郑家大房的宴会,与郑府没什么干系。
郑素晴出身太高,大邺现在的皇帝是她舅舅,以后的皇帝是她的表兄,她的父亲也不仅仅是京都郑府的主人,还是整个荥阳郑氏的家主。
她和府上堂姐妹们都不亲近。
一般人家里堂姐妹们争首饰争月例争吃食争衣裳料子的事,从来没在她身上发生过。没有人敢同她争,她也没必要去和谁争。
不过,虽然不亲近,但到底同住一个屋檐下,郑素晴有多眼高于顶,姊妹间都是知道的。这时候见她执了伞等在门口,一时大家都好奇起来,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竟也让她能心甘情愿地等候。
“你们听说了大房那边今日会有客人吗?”
花园纳凉的亭子里,几个穿着朱红半袖明蓝比甲的貌美婢女捧着盛了冰沙与水果的菱花形银盘,侍立在姑娘们身后,低垂着头。围坐在石桌旁的姑娘们则一边用银叉叉起冰凉的水果送到唇边,一边纳罕道。
这话说出来,一个容色鲜妍的少女便嗤道:“三姐姐这话也太好笑,什么时候大房那边做事,也要知会咱们了?”
这泱泱一大家子人,说起来是同气连枝,但实则呢?还不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与命数?即便同是为人儿媳,老夫人就是不敢磋磨贵为公主的裴灵珊,说起往事,现在几位夫人都还心有戚戚;而做男子的,虽说都是各家各房的顶梁柱,但一族的家主只能有一个,族中的男子再出众到了官场中再显赫,终究也越不过家主去。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差距,就会从方方面面体现出来。
几人听见少女的话,想到自家在府中的光景,一时都有些蔫。
“姑娘,今日来的是云府的四姑娘。大小姐已经领着四姑娘往芳兰馆去了。”
郑家贵为大邺顶级世家之一,底蕴自然深厚,并不是从大邺才开始显赫。根源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中原四分五裂,诸侯割据之时。
人行于世,贵贱天生。这话并不是虚传。
那时候的世家大族里,女孩子就唤作“小姐”。
后来渐渐地,诸侯亡,天下合,而后烽烟起,世道乱,如此反复,到了大邺,世家女儿们在府上开始被称作“姑娘”。
只有郑家,仍然保留了“小姐”的称呼。不过只有郑素晴能有这样的殊荣。
大小姐,指的便是郑素晴。郑家女孩儿很多,有资格被称为“大小姐”,唯郑素晴一人。其余的女孩儿,都只能被称为姑娘。
“云四姑娘?”
听了前来报信的婢女的话,这个称呼在众人心里狐疑地滚过一圈,但却并不能找到什么人来对应上。
无论嫡出还是庶出,有了郑素晴珠玉在前,旁的姑娘在郑家都没什么地位。不过纵然是如此,她们到了外面,也都是被人巴结的。
对她们而言,圈子里的姑娘们,只分三种,一种是需要她们主动结交,就算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的;一种是家世出身都低于她们,所以处处都要小心巴结她们的;余下一种便是前两者都不沾的。
很明显,这个云四姑娘应当是第三种:既没有显赫的家世让她们注意,但也不曾对她们有过谄媚讨好。
她们不识得这位云四姑娘,实在是情理之中。
但是隐隐的,她们又都觉得有些熟悉。
“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似的?”
“那位云四姑娘,名讳唤作什么?”先头笑话三姑娘的郑素晗问前来报信的丫鬟。
“云濯。”丫鬟显然是早有准备,听见五姑娘问,便不假思索地答了出来。
郑素晗现在知道为什么熟悉了:“原来是她!”
看着姐妹们好奇的目光投来,她也不卖关子:“上回太后千秋,长欢公主在宫门处等的人,不就是她吗!后来太后也对此人青眼有加,很是赞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