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在卧棠居里和红袖打络子玩。
外面早就传开了祁长风进京入宫的事,她知道云桓想必是没心思再管她了。
故而这会儿正在榻上侧躺着,放松地看着红袖打络子。
红袖手巧,好像一翻一转没几下一个简单的络子便打成了。
不过她没能放松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丫头隔着帘子来报,说是三公子来了。
云濯坐起来,轻咳一声:“请二哥哥进来吧。”
说完,她又觉得有些稀奇,想不到二哥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事。
两人虽然还是会说话,但好像那件事之后,他们就再也没了以前的亲密。
和想象中的意气风发不同,云宣和十分落魄,眉目间有着隐隐的愁太,但看起来竟比从前多了两份成熟。
如果说他以前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官家子弟,那么这时候,他看起来,竟然有种洗净铅华的清朗,再没了往昔的天真无邪。
云濯不由得往前倾身,好奇道:“你怎么了?”
云宣和望着她,失魂落魄一般问:“阿濯,我是不是很没用?”
云濯“啊?”了一声。
云宣和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开始讲述起了自己这一天的经历。
是个非常俗套的故事,但云宣和本身也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人,所以与这样的故事倒也相配。
今天云宣和没什么事,又在章鹿学宫里拘得久了,便想到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时兴的玩意儿,免得自己生疏了纨绔的行当。
结果到戏楼里看见有个姑娘正被几个地痞流氓欺负,他看不过眼,正好今天出门也带了人,便让人将地痞们赶走了,原以为是做了桩英雄救美的好事,可是没想到这美人忒不识趣,竟跟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了他,非嚷嚷着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有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这可把云宣和吓了个够呛:云桓早就说过,云宣和在外面怎么花天酒地都可以,但如果要把那起子来路不明的女人往府里带,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云宣和还没有胆子大到要挑战云桓的权威,从来对这句话也记得深刻,这时候有人上赶着要跟他回家,他自然慌乱不已。
可是面对的又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莽汉,而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云宣和怜香惜玉,不仅狠不下心让家丁驱赶她,甚至连重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他一心想和小娘子讲道理,可是小娘子开口闭口都是一句话,要跟在他身边伺候他。
正当他束手无策之时,一个身着紫色缂丝大袖衫的少女来到他身边,挑剔地看着那少女道:“你面前这位公子,一看便是权贵之家娇养长大的小少爷,这样的人,身边哪怕是个做针线活的三等丫头,都要有一副娇柔清丽的好皮相,除此之外还得有宠辱不惊的气质,身姿纤细,十指柔嫩。”
“权贵人家里得脸的丫鬟,向来是比小户人家里的小姐养得还要娇,你这样的,放在这位公子府中顶多能做个倒夜香的丫头。要想报恩也未尝不可,但你得问问人家府上缺不缺倒夜香的吧?”
女子说完这番话,原本娇怯可怜的小娘子也变了脸色,提起裙角跑开了。
云宣和十分感激这位紫衣女子,正想说些什么话好好谢谢她之时,却听见对方弯唇嘲讽道:“我还当云家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
云宣和宛如晴天霹雳,还想找她理论,她却丝毫不在意他,早已经转身走了。
到头来,云宣和只记得她银丝绣玉兰的绛紫缂丝大袖衫,与她平淡如水的眼眸。甚至连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
不过萍水相逢的女子留给他的这句话,却极大地影响了他。
他想不通,他生得华美如玉,父亲又是当朝尚书,家世了得,容貌比家世更了得,可是在女子口中,怎么就成了不过尔尔呢!
云濯知道了他失魂落魄的缘由,实在有些忍俊不禁,直到招来云宣和哀怨的目光,云濯才道:“二哥,我竟是没看出来,原来你对自己这般自信。”
云宣和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话当成了夸赞,扬了扬下巴:“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云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问:“父亲是当朝尚书不错,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你以后还可以承袭父亲的官位不成?”
“至于你的相貌……京中美貌的男子不多,却也不算少,可是你见过哪个男子因为长得好看便得了权势富贵吗?”
“若那女子身份见识不凡,那她看不起你,不也是应该的吗?”
“是……是吗?”云宣和迷茫地看着她,“那我是不是应该要做些什么?”
不待云濯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那我是应该要做些什么的吧,万一我们下次遇到了,我倒要看看她还说不说得出来‘不过尔尔’这四个字!”
云宣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自打一出生就是云家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在这京都一向横着走,无数少女倾心于他,还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不过尔尔”!
云濯讶异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年来烂泥一样扶不上墙的二哥,居然会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起了上进心,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她给他出主意:“那你努力读书,将来参加科考,像大哥一样做官?”
云宣和虽然有心发愤图强,但他实在清楚自己的斤两,于是摇了摇头:“不行的,我一摸着书就想睡觉。”
“那你去经商?虽说士农工商,商为最底层,但是官民一家也,农商一事……商藉农而立,农赖商而行,这也不失为一条好的路。”
“不行,我也没那个头脑。”云宣和想到去年和有人合伙开一家玉器店亏了三千两银子的事就一阵心有戚戚,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又态度决绝道,“要不然,我还是去从军吧。”
云濯一口茶水猛地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