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办?平日里让你们跟着护院操练都不肯,一个个都犯懒,这会儿束手无策了吧?”着宝蓝色银线绣菖蒲纹圆领袍少年数落了同伴一番,又主动矮下身子,“你们踩着我上去,快点。”
因为怕招来云府的家丁护院,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几人对视一眼,心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于是废话不多说,踩着少年的肩头攀上了院墙。
直到他们全都上去,那少年才纵身一跳,身轻如燕般跳到了他们身旁。
“我倒要看看,这云四姑娘究竟能好看到……嘶……”
黄衫少年原本还对艳名在外的云濯极为不屑,可这会儿亲眼看见碧梧树下那一抹青绿,轻蔑的话尚未说完,自个儿就已经哑了嗓子。
宝蓝锦袍少年看着他,哂笑道:“继续说啊,怎么,是不是觉得云四姑娘貌丑无盐,让你看见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黄衫少年轻咳一声,半晌,才满面通红,十分别扭道:“倒、倒也是好看的。只是这会儿还不能妄下断论,毕竟还没见着她全貌呢!”
少年心性总是不肯服输,不到黄河心不死。
云七这会儿也守在院子角落里,从几个少年还在院墙外时她便有所感觉,只是与云濯离得太远,她无法出声提醒。
云濯早就说过,为了不让云桓察觉她们之间的关系,若非她召,云七在府中还是像往日一样隐匿身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主动暴露。
云七想了想,摘了片树叶以内力弹至云濯面前,她将力道控制得精准,即便声势凌厉,但并不会伤到她,反而会引起她的警醒。
果然,叶片如刀飞至眼前,云濯起身避开,循着叶片飞来的方向望去,却意外望见墙头上的四人。
她皱了皱眉,还没开口说话,那四人便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般,纷纷从院墙上跌落了下去,饶是隔得不近,云濯也听见了他们叫苦连天的声音。
都是些毛头小子。云濯觉得有些好笑,招来丫鬟去拦住欲要出门查探究竟的护卫,权当为他们保留一点尊严。
这时候四人也反应过来自己声音未免太大,连忙你捂我我捂你,生怕将护卫招来。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并未听见什么声音,放下心来的同时,他们又渐回过味来:肯定是云四姑娘。她可真好。
蓝衣少年挑眉望着黄衫少年,十分有底气地问:“怎么样陆三,她是不是好看极了?”
被唤作“陆三”的黄衫少年仍然处于怔愣之中。
他只觉得云濯那一身青绿的衣裙如山涧苔草,而她就是山雾间灯火明灭中一轮冷月。她抬眉望来一眼,尽管漫不经心,但他仍然感受到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他回过神来,同伴已经拿着他取笑开来。
他怒视着他们:“有这么好笑吗?!”
“那她不好看吗?”
“……好看。”
“哈哈哈哈更好笑了!”
黄衫少年已经无心去和他们打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郑家五郎自惭形秽不是没有道理的。
明月面前,质地再润泽璀璨的珠玉也是该羞愧的。
云濯吹够了风,再加上又有方才的事,便起身回了屋子里。
卧棠居里静谧恬淡,然而卧棠居外却是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边关战神顾成锐,终于在第四次抗旨之后回京了。
没有雄兵拥簇,没有战旗飞扬,只有一人一马,青衫落拓,长枪染尘。
这时不过酉时,平素宵禁时候才静寂下来的朱雀街上,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家家关门闭户,江边飘摇的酒旗中,一轮红日缓缓西沉,染透了半边长天楚水。
长街上渐有飘渺的乐声响起,先是京都惯有的笙箫声,绮软绵柔,紧接着却又变成了边关才有的胡笳羌笛之声,刚硬强劲,最后笙箫声与笳笛声渐渐混合在一起,共同奏出了一支寥廓而悲壮的送别曲。
比起美人迟暮,英雄白头,世人更不忍见的是美人在花信年纪香消玉殒;英雄在正当壮年时被诬受辱。
没有人忍心目送这个为大邺付出了良多的将军,在有心人的布局下卸甲归田,甚至埋骨异乡。
没有人相信这个二十岁入军,五年时间便因为战功赫赫成为大邺最年轻的战神的将军,会有不臣之心。
可是命运从来由不得人,帝王的决定也由不得他们这些黎民百姓。
马蹄的声音渐远,那一人一马的身影,最终也渐渐在满城的悲乐声中消逝。
宫门从内打开,执戟的侍卫敬畏地看着马上的人,轻声唤了一句:“顾将军。”
章任海坐在马上,轻“嗯”了一声,下得马后,便将手中的缰绳与长枪一并扔给了侍卫,大步流星地随前来接引的内侍往御书房去。
皇帝端坐在高台之上,眼见得那一袭青衫进了门,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才拖着缓慢的语调道:“平身吧。”
章任海于是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拱手道:“末将离军前,顾将军曾命末将携书信入宫,呈交皇上。”
皇帝抬了抬下巴,侍立在一旁的方如意于是会意,弓着腰将章任海手上的信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展开信,细细读了一遍,才问:“顾将军在军中可还好?”
章任海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回禀皇上,顾将军一切都好。”
“那朕就放心了。你且出宫去吧,将军府人多眼杂,你带着朕的手谕去华泉置吧,这些天便不要再出门了。”
章任海低头道是。
待他走后,皇帝捏了捏眉心。
方如意机灵地上前为他捏肩:“如今章副将已经回了京都,接下来只等瓮中捉鳖了,陛下这是因何故烦忧?”
“朕心腹有患,一日不除,便有一日烦忧。”皇帝叹道。
“您不除它,是有顾虑?”
“诚然。”皇帝在他的服侍下放松下来,“此人有大才,在位可保大邺安顺。朕年事已高,他日去时,还需此人辅佐帝业。否则江山动荡,朕便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