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郑夫人回府之后，第一眼便发现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里，眼熟的人少了些，反而多了几个新面孔。
她刚想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郑素晴便过来和她解释缘由了，说是她见着那几个丫头伶俐，借过去用几天。
云濯也是在傍晚时候回的云府，正巧与要出门的暮雪程撞上。
两人刚打了个照面，云濯唤了他一声，便步履未停地往里去了。只留下暮雪程站在原地，刚张开的嘴又合上，继续往府门外行去。
这天之后，云濯老实地在家里待了好几天。
原本云桓还想着如果她再这样成天不着家，便要好好训一训她，结果没成想她居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卧棠居里过她的小日子。让他有话也没处说。
而几天之后，云濯再次出门，是郑家给她下了帖子。云桓便是有心阻拦，也无计可施。
他问跟在自己身边的云宣秋：“你看我这个女儿，是不是太不好管教了些？”
她太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总是在逼近他的底线的时候乍然收手，让他无话可说之后，又故态复萌。
云宣秋笑道：“堂妹又不是小孩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叔父还是莫要太拘着她。”
云桓咂舌，看了他一眼，负手走在绿叶成荫的园子里，道：“我怎么感觉，你话里的意思，是在偏颇她呢？”
云宣秋跟上他的步伐，垂眸笑道：“叔父说笑了。”
“你是个明白人啊。”云桓不接他的话，话锋一转，道，“我原以为，你会和穆儿脾性相投。”
如今在京都，云宣秋与他们看起来像是处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可是究其根本，他们都是清河云家的人。等回了清河，平等的假象就会被打破，那时候云宣秋是云家少主，嫡系血脉，而他们，不过是旁支。
云桓如今肯悉心教导云宣秋，也是希望为了家中几个孩子铺一条路，然而除了这叔侄之情，师生之谊，他更希望几个儿子中能有谁得云宣秋青眼，少年人的情谊往往真挚而难能可贵，届时他们京都云家也算是能有一份倚仗。
如今看来，得云宣秋看重的，竟然不是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长子，反而是锋芒毕露，桀骜不驯的庶女，云桓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几个孩子里，要数最出挑的，确实是云濯。她有心机，有手腕，但是也懂进退。她比穆儿更灵活，又比阿和通透，也比秩儿更看得清这俗世清浊。
只可惜生成女子，否则他年风云更迭，必定也当造就时势，流芳后世。
云宣秋不想和云桓探讨这种问题，他和云桓都不会认同彼此的观点的，多说无益的事，如果再说那就显得愚蠢了。是以他笑了笑，问道：“您觉得暮公子如何？”
云桓含笑的眉眼倏然凝重起来，说正事时，他一贯是这样的神情，带着一种士大夫似的肃穆。
“不如何。”他答道，“我说不如何，并非是因为我认为他这人并不符合我对他的预期，而是我看不透他。”
“探子呈上来的消息你也看见了，他虽然与王氏那位并称为‘琅琊双璧’，然而相比之下，他似乎毫无功绩可言，仿佛十分平庸。然而真正平庸的人，能在这个年纪就执掌家族吗？他藏得太深。”
云宣秋赞同道：“我听闻，在琅琊问起这位暮公子，所有人都说他慈悲为怀，宅心仁厚。就连在他手上吃过亏的一些人，也评价他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且看着吧。他不会只在云家待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一长，道行再高深的狐狸也要露出尾巴。”云桓道。
……
云濯一早便到了郑府，这会儿正在劝说郑夫人同她和郑素晴一块儿去妙华寺。
郑夫人不信佛。
她原本是信的，也曾在正院里设过小佛堂，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即便身子再难受，也仍然坚持诵经念佛，每月初一十五还要斋戒沐浴。
但是她的孩子还是没了。
从那之后，她便不再信佛。院子里设下的佛堂，也从那之后被拆了。
这桩往事，她没有和人说过。她总疑心，说出来以后，就会显得她是将自己的无能推给了佛祖，让佛祖替她背了黑锅。
“您不想上香礼佛也无妨，权当去散散步总行了吧？这时节的妙华寺，可是好看得紧。山间的天是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云如絮，浅浅地漂浮着。已经过了割稻的时候，山间错落的水田里剩下金黄的稻梗，水里倒映出蓝天白云的影子，还有满山的浓绿。您这些天都没有从前我来时笑得多了，肯定是在府里闷久了，合该出门走走。”
云濯描述得实在动人，郑夫人有些动摇，迟疑地问：“当真有这么好？”
她去过妙华寺，从前也会去京郊的庄子上小住，但是云濯说的这些，她却从来没有看见过。
“是很好的，恰巧我今日带了一幅画，您看看？”
云濯今日是有备而来。
郑夫人来了兴致：“好啊。”
红袖于是转身去马车上将画取过来，展开之后，郑夫人果然爱不释手。
画很干净，纵横的阡陌上种着高大的树木，已经割完稻子的水田里倒映出云与树与四面的人家，一群鸭子游过去，便荡起一阵阵水波，周遭群山环绕，看起来仿若与世无争的桃源之地。
郑夫人出生在白玉为堂金作马的皇宫，后来嫁给郑简钧，也是一等一的权贵夫人，所见的全是些高门大户里的争权夺势，爱恨情仇，何曾见过这样寻常的景象。
“那我们去走一走？”她轻声道。
郑素晴手背在后面，朝云濯竖了个大拇指，又亲亲热热地去扶她：“好呀，母亲，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出去走走了吧？”
郑夫人面上终于有了些笑颜，她用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以前总忙着去搞你的诗社，哪里还顾得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