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知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云濯随着婉娘进了二楼的雅间，红袖跟在她身后，转身关上了门。
婉娘做足主人姿态，甫一坐下，便开口问道。
云濯言简意赅：“鄙姓云，行四。”
婉娘微微莞尔：“原是云四姑娘。”
“你认得我？”云濯被她的话勾起兴味，反问道。
婉娘拎起桌上的茶壶，为云濯斟了一盏茶，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来，使茶盏中的茶水更添几分晕黄的颜色。她将茶盏朝云濯的方向推过去，轻声道：“放眼京都，又有几个云四姑娘呢？纵是有，想来能入我这永乐馆的，也只会是尚书府那位了呀。”
婉娘的声音轻轻细细，说话的时候拉着糯糯的尾音，有些吴侬软语的味道。
云濯难得地恍了神。在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为什么世人大多偏爱温婉端庄的女子了，譬如婉娘这样的，真是教人连话都舍不得说重了，只想好好将她捧在手心里疼惜着。
云濯端起茶盏，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方道：“白毫银针，倒是难得的好茶。”
她已经有预感，这一趟不会顺利。
婉娘面上并没有因为她的夸赞而显现出得意的神情，她仍然娴淡笑道：“云四姑娘见笑了，婉娘没有什么旁的喜好，唯独爱茶而已。不知您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
云濯见她的眼神有一瞬间放在了身边的红袖身上，于是放下茶盏，抿着唇道：“我以为我的来意已经很明显了？我想和婉娘谈谈这永乐馆。”
“哦？”婉娘看着她，虽然已经知晓她要谈什么，但还是装作懵懂的模样，“云四姑娘想怎么谈？”
“我想要你这永乐馆，你开个价？”云濯直视着她的眼睛，恳切发问。
这句话婉娘已经不是头一回听了，但是今天她却难得地觉得有些新鲜，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同她一样，只是女流之辈。
想到这里，她抬眼去看面前的人，雅间里灯烛的昏黄与门窗外花灯的绚丽交相辉映，使得面前的女子一张姣美的芙蓉面显露无遗。
艳色逼人。
婉娘在风月场中摸爬打滚二十来年，见过无数风情各异的美人，然而却是在云濯身上头一回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分明是她的地方，但是云濯坐在那里，身上却有种反客为主的从容，这和之前她身边的丫鬟坐在她面前的时候给她带来的感觉又不一样。
她很强大，同时也有与这份强大相配的自信。
婉娘心下有些忧虑，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然而即便是忧虑，她也仍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云濯：“抱歉，云四姑娘。”
她当初奋力从泥潭中爬出来，顶着莫大的压力与周遭所有人不看好的目光，盘下了当初经营惨淡的永乐馆，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的已经不仅仅是金钱这么简单。
这是她的心血之作。
云濯出再高的价钱，她也不会动摇。
但是面前的人到底是云濯，不是旁人，婉娘有些犹疑，以退为进道：“云四姑娘这般人物，便是再看好我这永乐馆，也不会动用强权吧？”
如果是别人问云濯，云濯或许早就回答：“我偏要强权欺迫你，又如何？”
可今次换了婉娘，云濯却态度温和起来，她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可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生意场上，有时候使些手段是必要的，婉娘想听听我会怎么做吗？”云濯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岑寂的雅间内骤然响起清脆的响声，一下又一下，催逼着婉娘原本平静的内心。
她面上恰到好处的笑意终于在这时候消弭，隐没下去，心底涌现出无法掩饰的不安，她有些忐忑地说顺着云濯的话，问她：“您会怎么做？”
她知道云濯有着十分厉害的手段。
或许不止是她，整条红街里，但凡有心的人，都知道她。
红街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贩夫走卒，王公贵族，闲暇时候免不了来这红街消遣，时间一长，总有些消息从他们口中流传出来，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真真假假，奇闻轶事，说也说不清。
云濯声名鹊起的最初，就是在红街里头。
那时候婉娘还没有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对她而言，一个诗文骑射样样精通的贵族小姐，并不是能轻易接触到的。她所需要在意的，仅仅只是男人。
但是后来，渐渐地，她从客人们口中越来越多地听到这个名字，直到张聪岁的事情发生，她便冥冥中有种预感，她们是要见面的。
而是敌是友，却还不清楚。
没想到现在果然见面了，而她果然和她听说的一样，有胆识有手段，一开口便想要她的永乐馆。
云濯道：“听说你的前东家是软香楼，但永乐馆如今已经压了软香楼一头。你说，如此情形下，软香楼如果能有个翻身的机会，她们会不会想要抓住？而我，恰好就能给她们这个机会。”
“即便不用强权，我只消动动手指，永乐馆也难以在这京都立足，你，信是不信？”
婉娘没想到云濯如此不将她和永乐馆放在眼里，她虽然忌惮云濯，但也并非只知道一味地避让。
“云四姑娘大可试试。”
婉娘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这一句话。但她相信，就这一句话，也足够云濯看清她坚定的决心。
她是完全有自信的。
她忌惮云濯，并非因为她觉得云濯能凭一己之力奈何得了永乐馆，她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事情闹大了，对她完全没有好处。
但是云濯倘若欺人太甚，她自觉也是能有抵御之力的。从她将永乐馆做大开始，她就已经为今后做好了打算，这些年来，她培养的花魁名妓，俱由她做主入了京中权贵的宅邸，挣得了好前程。
她们，就是她婉娘的底气所在。
也正是因此，红街上没有姑娘不想入她永乐馆的门。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也罢。”云濯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施施然起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