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婉娘狐疑地看着她。
她承认是她低估了云濯,是她势不如人。可是云濯没必要这么羞辱她吧?
她的眼中折射出点点冷光,神情疏淡,再不复从前动人的温婉模样。
云濯没有回答她,反而喟叹道:“果然,你还是不笑好看。”
从见婉娘第一面,她就觉得她笑得太苦了。那是一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强逼着自己接受的笑意。
婉娘吸了口气,再三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动气之后,才淡淡地看着云濯。
这时候她也不再执着云濯究竟什么意思了,整个人都丧失了先前的斗志,颓丧下来,道:“你出价吧。”
对于婉娘而来,这半个月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更像是一场赌局。而赌注就是她的永乐馆。
可惜她赌输了。
“你刚刚问我什么意思,”云濯顿了顿,拉长了声音,玩味地看着婉娘,“我的意思是,我们合作,做大邺最一流的青楼,怎么样?”
“最一流的青楼?”婉娘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一次她听到这句话还是三个月前在隔壁新开张的酒楼,后来没过半个月,酒楼就因为入不敷出低价转让了出去。
“一流的鸨母,一流的名妓,一流的客人,这三样加起来,算不算最一流的青楼?”这半个月里,云濯几乎清楚了京都里所有青楼的经营模式,没什么例外,全都是分成了三个档次,最低等的姑娘接待贩夫走卒;中等的姑娘接待富商小官;容色最美,歌舞最好的姑娘接待达官显贵。
永乐馆也不例外。
而且,虽然永乐馆的光景在红街已经算令人眼红,但实则婉娘身上根本没有攒下什么积蓄。
根据云濯知道的消息,婉娘其实是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还有金钱都放在了馆中最出色的那一批姑娘身上,她致力于将她们培养成红街模样性子都是顶尖的名妓,然后再待价而沽,卖给京都里的权贵。而姑娘们的卖身钱,到了她手里还是一样的用途,挑选国色天香的女子,悉心栽培,紧接着为她们物色合适的去处。
婉娘想做什么,云濯其实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无非就是想通过这样的做法,紧密永乐馆与官府的联系。
上头的政令就跟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这样的世道,什么都不好做。但如果能够先人一步得到内部消息,这样就会少走很多错路。
婉娘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永乐馆里出去之后仍然安然无恙的姑娘,寥寥可数。毕竟在永乐馆里,姑娘们只需要操心接待什么样的客人,亦或者琴艺提不上去,但是落到了权贵府邸中,却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下人看碟下菜,后宅妻妾争宠,能使的手段多了去了,一不小心便得了老爷厌弃甚至丢了性命,都是可能的。
婉娘觉得云濯在开玩笑,但她抬眼触及云濯的目光时,却发现她是认真的。
但她更觉得好笑了,云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有些手段,可是风月场里的事,她能知道什么?大邺第一流的青楼?这话想必也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才能说得出口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老话从来不会说错。
云濯沉默地,耐心地等待着婉娘的回复。
她知道,婉娘是个聪明人,能想清楚的。
婉娘却不知道她的想法,她只想一口回绝云濯。她能接受失败,愿意将永乐馆交到云濯手上,但是她不想和云濯一起画大饼。
她从来不习惯对未来的事情抱有多大的期望,胸中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因为她一直觉得,如果不抱希望的话,至少不会失望。而一旦有什么好消息,那就是意外之喜。
云濯的行事作风太热烈太急切,她是想到什么就要做到的人,而婉娘自认不能做到这样,她与云濯是完全相反的,她是被时代的洪流裹挟推搡着往前的。
她从来不计划未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基于眼前。
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坚定自己的内心:“这就不用了。云四姑娘既然想要这永乐馆,拿去便是。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如果哪天,永乐馆开不了张了,还请云四姑娘务必第一个告诉我。我会竭尽所能地,将永乐馆重新盘下来。”
说这话时,她看了眼这四周。
咬牙将这栋小楼买下来,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刚从软香楼脱身,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嫁给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但是那个人的母亲听说了她的来历际遇之后,一哭二闹三上吊,种种方法都用尽了,始终和他僵持着,别说娶她为妻了,就连纳为妾室都不行。
老太太是真的打心眼里瞧不上她这样青楼出身的女子,尽管她还是清白之身,尽管她曾经也是官家之女。
那人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从小养育自己长大的母亲,给了她一笔钱。
曾经的海誓山盟,情深似海,都幻化成过眼云烟。
良人顺从母亲的意愿,另娶了宜室宜家的好姑娘,而她则拿着那笔钱,在红街置办下来一栋小楼。
后来她从牙行买了两个姑娘,亲自调教好些日子,给京中几位浪荡公子散了请柬,红灯笼挂起之后,小楼就有了名字。
自此,红街才多了一家永乐馆。
一晃十来年过去,她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云濯颔首:“三千两银子,如何?”
“可以。”婉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没有讨价还价的心思。何况云濯给的价格也算公道,三千两买这红街第一花楼的名头,她不算亏。
婉娘道:“银子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给我吧,我在桃花巷口租了个小院,您有时间也可以过来喝茶。”
她说完,便起身回了房间,将一早便收拾好的行李带上,离开了永乐馆。
她不喜欢离别的场面,又是个口舌木讷的人,故而并没有打算和永乐馆里的姑娘们作别。
但是这样大的事,到底也瞒不下来。
平日里掐架对骂的姑娘们都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栏杆边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