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的要求,在旁人听来或许苛刻,怪异。但是对云濯而言,却并非难事。
三人被带走后,不出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座上。
第一人垂头丧气,满面沮丧,见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最终只振奋起精神长叹了一句:“金河一去路千千,遇到天边更有天啊!”
第二人则是红光满面,有涕零之色。
第三人最为平和,但无人提醒,却径直走过了自己的位置,竟是失魂落魄。
众人皆好奇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好一番追问后,三人才依次道:
“我此生从未见过这般博学多识的女子,我并未输,但已然是输了。”
他自负看遍天下诗书,提的问题刁钻刻薄,那女子未能全然答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他面对那女子的问题,竟然也有哑口的时候,却是奇耻大辱。
他说完,第二人便接着道:“此前我一直以为,人间的珍馐至味不过是燕窝鱼翅,乌鱼子雪蛤之流,而今方觉,原来最平淡的,也最珍贵。”
如意坊的丫鬟将他带到雅间内之后,约莫两刻钟之后,便摆上两道菜,初看时他甚至觉得这如意坊是在开玩笑,因为这两道菜不过是炝炒藕片与鸡蛋羹,就连他院子里的下人,都吃得比这个好。
可是他不去动筷,菜肴的香味却没完没了地钻到他鼻孔里,鬼使神差地,他夹了一片藕喂到口中,随即便狼吞虎咽地将两个菜就着白米饭都吃光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尝到过这样家常的味道,直到今天,才觉得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得到了完整。
第三人道:“当真是美得很。”
众人眼巴巴望着他,期待他能说得更多一些,然而哪怕是一个字,他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情景,仿佛梦一般,她出现,而后消失,没有征兆,没有预示。
但他深刻地记得,她踏月而来,一身红衣,轻纱蒙面,眼波流转。
无需他动笔,她本身就已经是一副颜色绝伦的名画。
他们的际遇实在令人眼馋,有更多的人开口,诉说着自己的要求,然而这时却听得如意坊中的主事丫鬟道:“坊主说了,如意坊今夜只接待五位客人,第五人后,如诸君有意,可于十日后再来。”
余下两人,采用摇号的方式选取。由丫鬟为众人发放标了数字的竹签,而后再由坊主写下两个数字,相合的便是今夜如意坊最后两位客人。
两人之后,角落里忽然有一道清亮的男声突兀响起:“若本公子偏要做这如意坊第六位客人呢?”
他说完,微微一抬手,便从门外冲进来一群人,将如意坊中众人团团围住,大有不如他意便掀了此地的意思。
但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几乎是他说完之后,云七便从窗外翻身进来,绕到他身后,一手按住他,一手持着匕首抵住他脖颈。
红袖适时出现,从白玉牡丹后缓缓来到众人面前,对着那人道:“那么这位公子可以试试,究竟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人快。”
这当然是废话。
那人目光闪烁,讪讪道:“某不过开个玩笑,坊主何必当真?”
红袖微微一欠身,道:“如意坊中,没有玩笑这一说,还望公子知晓。另,奴家并非坊主,公子错认了。”
很快这人便被请了出去,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中,红袖才收回目光,看着堂中众人,轻声道:“今日如意坊夜宴,便到此为止了。天亮了,诸君也该回去了。”
窗边一人闻言,抬眼往窗外望去,果然见着天边泛出一线鱼肚白,朦朦胧胧的蓝笼罩着窗外园中葱郁蓬勃的花木,伶仃星子挂在蓝色的夜幕上。
“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
“如意坊,南柯梦。既然是南柯梦,那么天亮了,梦也便醒了,这如意坊,自然也就该闭门谢客。”
“坊主的酒很好,十日之后,且为本公子留一壶!”
……
人群散去后,云濯叫人将婉娘留下,仍旧是在从前两人谈话的雅间内。
云濯问:“婉娘以为今日如意坊,比之往日永乐馆如何?”
婉娘抿了口茶,道:“自然是如意坊更胜一筹。”
旁人见永乐馆,只觉花团锦簇,只有婉娘知道,永乐馆,实则是强弩之末,即便不卖给云濯,也撑不了多久了。而她当初死咬着不卖,不过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心血之作。
而如意坊却不同,依她的揣测,经过今天,如意坊势必会在这京中声名鹊起,届时不愁没有进项。
“当初我问你愿不愿意留下,你说不愿意。今日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同我一起,见证京都第一流青楼的崛起?”
云濯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让她看到今天的如意坊,接下来她还会用更长的时间,让京都更多人,看到更惊艳的如意坊。
而现在,她将选择权交给婉娘,问她是要和她一起缔造奇迹,还是做将来千万如云看客之一。
说实话婉娘在下定决心将永乐馆卖给云濯之后,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在永乐馆里待着。
这些天在桃花巷里,她时常发呆。
她已经习惯了围着馆里的姑娘打转的日子,骤然闲下来,她竟有些无所适从。然而你若让她绣花酿酒,她也是不愿意的。
骤然再被云濯问起,婉娘很有些意动。她已经清楚,云濯是有那样的能力的。
她面上不显,默了片刻,问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她?
云濯还真没想过。
不过既然她问起,云濯也非常上道地给想了想,只是最后没想出个什么结果就是了。
她坦诚道:“大抵是因为你合适,而我又恰好需要有个人帮我管着这里。”
“仅此而已?”婉娘很惊讶,她以为云濯是可怜她。
毕竟云濯看起来实在太像善心大发宅心仁厚的娇小姐。
云濯这时候才看清她在别扭什么,朗声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
言下之意便是,才不是为了可怜留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