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菀音看完戏，云濯便吩咐车夫将她送回宫，再回来接自己。
此后一连好些天，她都到群芳楼来听戏。听完便走，始终一个人，来去匆匆。
直至有一天，她刚从群芳楼出去，便与魏夫人撞上。
魏夫人十分惊喜地叫住她，转头和陪自己一块儿来听戏的几位夫人说了两句，便抛下她们，走到云濯面前：“这么巧，云四姑娘也到群芳楼？”
她是很喜欢云濯的，这种喜欢与对春雪的喜欢不同。她看春雪，是只有怜爱的，然而换作云濯，她却是有几分欣赏的。
她固然没什么手段，也没什么智谋，但她看得分明，谁可相交这便已经够了。
很显然，云濯便是值得相交的那人。
魏大人有位相熟的同僚，与郑家一系沾了些关系，前些日子听闻他们打算认宫中楚嫔为义女，顿时便用一种歆羡叹服的眼光看着他们。
后来他们辗转几番打听，终于是挖出了从前的旧事，即云濯指点郑素晴那一桩。这事埋得很深，他们知道，能够挖出来未免不是郑家人有意放给他们消息的结果。
目的在何自然不言而喻——他们认了春雪做义女，便意味着与云濯的关系亲近起来，故而郑家也愿意和他们亲近。
魏夫人从来没有想到，已经倒霉了大半辈子的夫君，居然还能有走运的一天。
而少女的手段，更是让她心惊。
就算不交好，魏夫人也不愿意得罪她。
云濯笑道：“是，这些天我都来看戏。您是来？”
魏夫人面上笑容更真切几分：“不知云四姑娘以为，近来看的哪出戏最好？”
云濯想了一会儿，道：“说起来还真有一出，那便是今日这一出，李白萍巧借东风，卖画救寡嫂。”
魏夫人愣了愣——原因无他，只是她天天来看戏，今天这一场虽然也好，但实在称不上最好。不过是故事荒诞离奇了一些。
她不觉得云濯是一个欣赏水平低下的人，只能将原因归结为云濯或许还不太懂戏角在唱念做打中流露出的表现张力，与共情能力。
要她来说，今日这出戏实在仓促，有些可惜了。
她还想再和云濯议论议论，却见云濯身边的丫鬟在她耳边细语几句，而后退开。她料想今日恐怕不是个好时机，果然，云濯对着她歉意一笑，道：“魏夫人，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请您看戏。”
魏夫人自然是点头道好。
目送着云濯乘坐马车离去之后，她又转头回了群芳楼，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出来，也离开了。
……
人声熙攘的朱雀街边，矗立着许多家酒旗招摇的坊肆，楼上觥筹交错，楼下送往迎来，处处都热闹非凡。
唯独烂石楼闹中取静，一片熙攘声中独占一方清净。
谢玠坐在楼上窗边，却丝毫不为长街上的热闹吸引，只一心品着茶。
不多时，闻吕站在他身后，道：“来了。”
与此同时，长街上忽然有几辆马车缓缓驶来。
谢玠连眼神都没有分出去，他垂眸看着眼前袅袅的茶烟，看似漫不经心道：“去吧。”
闻吕颔首，抱着剑下了楼。
史凌才坐在马车里，他掀开车帘看了眼后头跟着的侍卫与满载金银珠宝的马车，相比起当初第一次见着皇上，他现在总算有了些轻飘飘的不真实感，仿佛走在云端上。
马车渐渐驶出京都城，史凌才靠在马车壁上，美滋滋地想着回乡之后的事情：首先要聘请工人修筑一座大宅院，将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有老子娘都接进去住，这宅院不能太豪奢，毕竟是用来住人，又不是像皇宫一样；但也不能太朴素，须得好好地将他的侯爵身份彰显出来，否则他的工人岂不是白请了？
他又在心里将马车上的东西清点盘算了一遍，那些都是他看着驿站里的人一箱一箱装上去的，他正想着，忽然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他探出头去，发现车夫稳稳地坐在外面，手中的缰绳却落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去推车夫，也没使多大力气，只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动了，却没想到手刚碰上去，车夫便如同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一般往下坠去。
史凌才被吓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大叫出声！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马车居然驶入了一片竹林中，而他甚至从来没有来过或是见过。
他看着地上车夫的尸体，渐渐地停下了叫喊，只一个人慢慢缩回去，缩到马车角落里，紧咬着牙。
闻吕等了一会儿，直到刺耳的尖叫声终于平息下来，他方走上前去，用剑挑开马车的帘子，冷冷道：“出来。”
史凌才恍惚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是怕死的，怕到失了身为侯爷应有的风度，又变回了那个只知道撒网捞鱼的渔民。就在前不久，他还告诉自己，一定要挺直了腰杆，千万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水尽山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了。
史凌才想，他稀里糊涂地进京，稀里糊涂地被封了侯爷，眼看着就要衣锦还乡了，却没想到小命居然要稀里糊涂地交代在这里。更好笑的是，他连自己究竟是挡了哪位神仙的路。
反正都要死，他干脆一屁股坐下来：“要杀我便杀，怎么还要我出来？你有本事就进来！”
闻吕懒得和他废话，一剑刺进去，直逼他面前：“真的不出来？”
史凌才的背紧紧贴着马车壁，方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硬气，也在闻吕这一剑之下，消弭于无形了。
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点头：“出……出来，这就出来。”
闻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剑拔出来，等待着史凌才从马车中下来。
史凌才是慢吞吞地从马车中挪出来的，后来又因为腿软，直接摔到了地上。
一坐到地上，他便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闻吕手中即将落下来的长剑。
闻吕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滚去收拾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