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心来说，云濯其实是不排斥和云桓继续扮演父慈女孝的。偶尔表面上装出来的顺从能够换来阖府的安宁，何乐而不为呢？
但那是要在一切都安然无事的前提之下。
前世云府的灭亡，到如今始终是压在云濯心上的一座大山，自重生以来，她始终不遗余力地寻找着当年导致云府灭门的缘由。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下来，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云桓。
朝臣豢养暗卫死侍，这对任何一个皇帝而言都是大忌。
云桓这是明知故犯！
念及此，云濯捏了捏眉心，头疼地对红袖秋杏二人道：“后天早晨我就要和谢大人一块儿下临遥，这次去，除了行装轻简之外，丫鬟我也只会带一个人。”
秋杏与红袖对视一眼，两人俱低下头：“全凭姑娘吩咐。”
云濯沉吟着道：“红袖近来一直帮我做事，京中事务你也算熟悉，上次临遥你也去过了，所以这回你就留在京都为我打理事务吧。至于秋杏则跟着我去临遥。”
两人又齐声应是。
云濯站起来，忘了眼窗外的天色，这会儿是在下午，秋日里浓云在天边滚着，将天色滚成黯淡的鸦青，重重地堆在窗边褐色的梅花枝干上。
“今日时辰还早，我们去如意坊吧。”
她说完，便往外走。红袖跟在她身后，秋杏也从一旁的屏风上取了一件墨绿的妆花缎披风跟上去。
暮色中的如意坊，厅堂里亮着昏黄的灯火，因为还没到夜里，所以整条红街都是这样的昏暗。
鸦青的天色连缀着这一片昏暗的长街，有风自浣春河上吹拂过来，秋杏与红袖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三人照例是绕到后门，等了一会儿，婉娘便急匆匆迎了出来，对云濯道：“您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
云濯道：“一时兴起罢了。带我去见芳如吧。”
婉娘愣了愣，犹豫地看了眼她身后的红袖与秋杏，用眼神询问着云濯的意见。
“无妨。”云濯回应道。
婉娘于是垂首做了个“请”的手势：“主子随我来。”
她带着她们从偏厅走过，行至后院一间废弃的拆房外，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正守在那里，婉娘清温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婆子是懂规矩的，当下什么都不敢问更不敢抬头看来人，只道：“咱们在院门候着，您要使人时便唤一声。”说完两人就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婉娘从腰间拿出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与浓厚的灰尘扑面而来。
熏得几人连连后退。
婉娘捏着绢帕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对云濯道：“这柴房破旧，久未见过光了，上回匆匆将人关进去之后，依照您的吩咐也没送过水米，这才积着许多灰尘，委屈主子了。”
门敞开着，几人在外头说话，没过多久，霉味与灰尘就散了些，虽然散不干净，但好歹能进去了。
几人用绢帕掩着口鼻往里走。
昏暗的光线从菱花窗外透进来，一个身形纤秀的姑娘双手抱膝坐在角落里，乱糟糟的蓬草似的头发披散下来，遮挡住她的面容。
云濯脚步顿下，对婉娘道：“你去将姑娘们都叫来吧，顺便给我寻一顶笠帽，没有的话，你看着用什么东西代替也行。”
她的身份至今仍然需要隐藏。
婉娘亦是明白这一点，颔首下去了。
秋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紧紧抱着手里的墨绿披风。
云濯似乎是感知到她们的情绪，扭过头来安抚地朝她们笑了笑。
她的笑无疑是能安定人心的，秋杏不知不觉间，捏着披风的手渐渐松了下来。至于红袖，她到是不怎么怕。她一贯是胆大的，又跟在云濯身边许久，这样的场合让她保持平常心态也不难。
两人的目光放在女子身上，谁都没有开口问一句。
云濯则打量着这柴房的布局，同时也耐心等待着婉娘回来。
她想起来先前见着婉娘的模样，她能够清楚感知到，婉娘确实与过去不一样了。从前她总是故意将自己打扮成素净温婉的模样，希望能够借此让人放下戒备的心理，亦或者因为她表露出来的弱势谦让她。但是方才，即便她鬓簪银钗，肩批软红纱，端的是风月场里轻佻放浪的肆意模样，看她一双莹润的双眼，仍只让人觉得这女子淑静端雅，不可轻慢。
正当她想着，婉娘过来了，她道：“没找到什么可以遮挡您面容的物什，只有这一方红纱，您不嫌弃的话，属下替您系上。”
她将袖中的红纱取出来，云濯伸手捻了捻，又展开来看，见这纱质并不轻薄，但是到底是纱，不过模糊面容却是够了。
她点头道：“好。”
婉娘于是抬手，一面为她蒙上面纱，一面道：“人我都叫过来了，只有玉桥，她推脱说自己身体不适，本不愿下楼，我与她说是您来了，她才松了口。”
云濯“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婉娘为她系好面纱之后，便退至一旁。
很快如意坊里的姑娘们便三五成群地扭着细腰过来了，这些姑娘们平素在坊中闲着没有旁的事，除了争风吃醋就是聚在一处打马吊。
如今全堆在一块儿，马吊是没有了，也没有茶点能堵住她们的嘴，一时间就跟黄鹂鸟结着队从笼子里飞了出来似的，再好听再娇柔的嗓音成片地响起来，也只能有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吵”。
云濯皱了皱眉，婉娘当即便走出去，扫了她们一眼。
后院里一下安静下来。
而后红袖站了出来。
芳如的事，云濯之前已经当笑话一般和红袖秋杏两人说过了，故而方才她就和红袖说了，让她来敲打一下她们。
如意坊的事，除了婉娘和云濯，也就只有她接触的最多。何况如意坊第一晚大宴时，坊中的姑娘也都知道了，她是婉娘上头的主事。
红袖也知道这个理，故而没有推辞。
她带着笑意，语调缓慢地问面前的众人：“你们知道这柴房里关着的是谁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