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谢玠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
“走哪儿去?”这回换成谢玦呆愣了。
谢玠挑眉:“你不是想和我一起走?”
谢玦是个散官,挂在翰林苑名下,主要职责就是吃喝玩乐,再写点诗词歌赋,歌颂一下大邺的大好河山,一年只要春考与秋考时能在翰林苑见到人,旁的时候,翰林苑有他没他都一样。
他身上没有压着担子,去哪儿都一样。是以他也没有问谢玠走哪儿去,只十分惊喜地道:“这么上道呢!”
谢玠又皱了皱眉。
谢玦于是立马知道自己错了,严肃形容,对他作了一揖:“咳……那就多谢退之了,父亲那里,还要劳烦退之为我多加遮掩。”
谢玠是看不得他那些吊儿郎当的习性的,谢玦知道这一点,若是往日,他指不定还要调侃谢玠几句,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不想适应谢玠,只能让谢玠适应他。
可如今不同了,谢玦也是读过书的人,自然知道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庄重地做出保证:“退之放心,我这人再正经不过,一定不会把你的小娇妻带坏的。”
谢玠冷冷看他一眼。
谢玦闻弦歌而知雅意:“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吗?”
兰蕊站在一旁,抿唇微笑。
谢玠道:“我在外面等你。”
谢玦挥了挥手,待他走后,一把搂住兰蕊的腰:“笑笑笑,笑什么笑,见着你家公子吃瘪就这么好笑?”
兰蕊“嗯”了一声,将头搁在他肩上,闷声道:“兰蕊等您回来。”
谢玦拍了拍她的肩:“会的。”
月上中天,楼上宴散。
兰蕊坐在一片狼藉的雅间里,楼下人声鼎沸,晚归的人聚在阑珊灯火里,划拳,喝酒,高谈阔论。
马车应该已经从青石板路上行过了。
她抬眼望了望楼边的一轮清辉,今夜无风,却吹人泪下。
空旷的夜里渐有琴鸣声响起,间或夹杂女子如泣如诉的吟唱声:“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
句句无情,而字字有情。
楼下一个打着赤膊的枣面大汉忽然站起来:“他娘的,不喝了。媳妇儿还在家里等着!”
他这话似乎勾起来在座之人的共情,于是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起身:“也罢也罢,稚子尚在家中,吾心难安。”
“老母灯下缝衣,我也该去买盏亮敞的灯。”
……
谢玠一行人的马车是在第二天日将出之时行到城门的。
虽然天边云层将日头遮住,早晨的庐雍城里还漂浮着丝丝缕缕的冷雾,但出城的人也不少。
云濯坐在马车里,同谢玠一块儿等着盘查,谢玦则坐在后头一辆马车中。
她等得无聊,转头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忽见漫天白霜里一点浅紫。
云濯想到某个人,欲要起身下车,谢玠见她动作,忙问道:“你去哪儿?”
云濯还记着昨晚的事,头也不回道:“要你管?”
云濯下了马车,秋杏亦步亦趋也跟在后面。走了没两步,云濯便看见撑着伞娉婷而立的兰蕊。
这样冷的天气,云濯已经换上出京时万分嫌弃的厚重衣裙,兰蕊却还穿着昨晚那袭单薄的衣裙,她撑着素白的油纸伞,见了她来,便盈盈行了一礼:“三夫人。”
云濯颔首,对秋杏道:“你就在这等着我。”
语罢,她去到兰蕊面前:“你来送谢玦?”
虽则昨晚见着兰蕊喂谢玠喝酒,她甚至因着这事生了很大的气,但到底她也不是傻的,能看出来兰蕊喜欢的人是谢玦。
昨夜喂酒时,兰蕊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云濯还是看见她几度将眼神投向谢玦。
兰蕊落落大方道:“夫人慧眼。”
“穿这样少,都来了,怎么不过去?你应当认得他的马车吧?”
兰蕊捏着伞柄的手忽然用力,指尖隐隐泛白。
云濯的话说中她的心事,然而她个性要强,怎么肯对不相熟的人吐露自己的为难。
云濯也看出来她眉眼间的伤怀:“不想说也无妨。只是你该对自己好些。”
她解下自己的披风,挂在臂弯里递给她:“披上吧。”
兰蕊看着她,忽地卸下了心防:“他说我穿紫色好看,我便想着,今日来送他,他若见着我穿紫衣,想必会开心。”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留?既然来送他,为什么不见?”
“夫人是聪慧女子,也当知道,要走的人,如何留得住呢?”兰蕊洒然一笑,“今日相送,您都看得见我,他也看得见的。只是他不愿来见我,我又如何好上前去?左右今日这一番,我已然算是成全了自己,便无憾了。”
云濯在这时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她不该问的。
骄傲的女子,即便爱人也是骄傲的。对兰蕊而言,她今日来,便是放低了自己。这已然足够了,再低,便要失去。便不是她。
“是我多管闲事了。”她叹了口气,将披风为她披上。
暖和的披风骤然将被冷雾浸湿的肌肤包裹住,兰蕊一霎泪盈于睫。
她是勾栏出身,男子看她,只爱她模样身段,女子看她,便骂她淫荡下贱。后来侥幸做了太守义女,虽得了表面光鲜,但她也知道,背地里那些人仍用言语轻贱她。
她原本早已习惯了,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人情世态冷暖寒凉。
可倏然遇上一个为她添衣的人,她才发现原来她没有。
她朝云濯拜了一拜:“夫人仁善,兰蕊感激不尽。山长水远,此生你我恐难相见,望夫人千万珍重。”
“你也珍重。”云濯说罢,转身回了马车里。
“公子,兰蕊姑娘走了。”另一辆马车里,闻风掀开帘子看见兰蕊的身影,松了口气,道。
谢玦闭着眼:“走了便好。”
就和兰蕊习惯了被看轻一样,他也只是习惯了逢场作戏,男欢女爱之事,风月帷帐之内,尽兴方可,何须交付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