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杏弯着眸子笑道：“谢大人说您生他的气，用不肯吃东西这一招来惩罚他，让我进来劝劝您。”
云濯道：“他未免想太多，我与他什么关系，我不吃东西，怎么就成惩罚他了？真是好生不讲道理。”
她说话时，面上情绪淡淡，看起来好像在说什么无关于己的事。
秋杏忍住笑，附和道：“是是是，满京都谁人不知，就我们姑娘最讲道理！旁的人哪能如您一般知书达理！”
云濯听出来她在打趣自己，伸手拍了拍她：“就你促狭！”
说完，她又揉了揉肚子：“有吃的吗？”
“谢大人交代过，吃食就在暗格里。”秋杏说着，将手伸到她身后，拧住铜环，将暗屉抽了出来，里头是八宝格的模样，中间盛着果干，外头七格围起来，做成一朵花的形状，里面装着那天云濯和他一块儿在街上看到的蜜饯铺子里的点心，如意卷啦，海棠酥啦，桂花糕啦，应有尽有。
秋杏将八宝格取出来，又将另一边的暗屉也抽出来，把里面的玉壶春瓶取出来，献宝似的奉至云濯面前，道：“京都玉春坊上好的果酿，谢大人可说了，只有这一瓶。”
云濯刚开心起来，又犹豫起来，她别过头：“算了算了，吃人嘴软。我不吃他的。之前在庐雍给你买的蜜饯呢，还有吗？”
秋杏欲盖弥彰地捂住腰间的荷包，摇了摇头：“没……没了。”
没了？
“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完了？”
“奴婢贪吃，就……”
云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算了。”
“啊？”秋杏着急起来，“您吃点吧，这些都是谢大人为您准备的呢，今早特意去给您买的，就是害怕您路上饿着了，或是想吃东西。您不能辜负了谢大人一片好意啊。”
云濯态度十分坚决：“不吃。你放回去。”
她还生着气呢，这会儿吃了算什么事！
秋杏也没真听她的话，只道：“要不您告诉奴婢，您为什么生谢大人的气，奴婢和您分析分析？”
她昨晚虽然和云濯一块儿去了天盛楼，但也对自家姑娘忽然生了气这回事感到十分迷茫，她想到闻吕说的对症下药，决定先了解一下情况，再酌情为谢大人开脱。
没成想云濯却道：“你能分析个什么东西出来？”
秋杏当即十分不服输，只差没拍着胸脯说话了：“姑娘您可不要瞧不起人，奴婢看过的话本子多了去了，有什么分析不出来的！而且奴婢以前听人说，有什么事总闷在心里不好的，你不如就和奴婢说说，奴婢也好为您分担一二。”
云濯仍是拒绝：“不用了。我的事，我自己清楚。”
秋杏没想到她态度居然如此坚决，垂头丧气地出了车厢。
不多时，谢玠便回来了。
云濯幽幽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来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
出城门时晨雾泠泠，她下车时跳到草丛里，鞋尖便沾了泥，这会儿鞋尖已经脏了一块，只能等有水的时候用绢帕沾湿了水擦一擦了。
她出神地想着。
谢玠深吸了一口气，想到方才秋杏与他说的话，道：“你好歹吃点。”
“我不饿。”云濯很快答道。
“昨夜之事，我确是做错了。”他诚心实意说完，又立即反客为主，逼问道，“只是我有一桩事想不明白，你昨夜既然生气，为什么不把我拉起来？”
“诚然，你顾及着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也曾说过，你在我面前，大可随性而为。”
“依谢大人的意思，合着这还是我错了？”云濯挑眉看向他反问道。
谢玠坦然道：“我没那个意思，不过你要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你既然咬定不是生我的气，那你不是正和自己置气？可是身体要紧，有什么气，不妨等填饱了肚子再生。”
秋杏说，他若是一口咬定是自己做错了，云濯反而会更生气，或许原本只有三分，但在听到他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之后，非但不会解气，反而会更认定他之所以这样做就证明他确实意识到自己是错的，她就没有冤枉他，原本的三分也因为这样成了七分。
所以面对云濯他要反其道而行之，将过错推卸开去，这就会让云濯疑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云濯果然沉思起来。
她一直觉得她生气的根本原因是看见谢玠喝了兰蕊喂过去的酒，但是现在想想好像兰蕊当时也没有喂他喝酒，只是不停地在敬酒。
但现在谢玠这样说，好像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她真的是因为谢玠不爱惜自己身体而大动肝火吗？
云濯挥了挥手，道：“你让我想想。”
她想起来两人初见的那个冬夜，朔风清寒，摧折肺腑，他身着一袭白衣，立于夜风中，满庭灯火萧瑟处，是他清癯身影。
还有后来，春雨潇潇里，满城杨柳青青，他仍旧一袭白衣，肝胆风流。
他什么时候弃了那寡淡的颜色呢？好像是在她见过宁雪瑶之后，问了他一句，是否也喜欢柔柔弱弱的小白花，那天宁雪瑶也在门口，谢玠玲珑心思，必然知道她厌恶宁雪瑶。再后来，她再没见过谢玠着白。
在妙华寺后山，他的白衣也曾因为救她染红。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打下了她云濯的烙印。
所以她应当是欢喜他的吧？
所以她觉得谢玠可怜，其实是她心疼他。她生气，也是气他与旁的女子勾勾搭搭。
云濯回过头来，打量了一番谢玠。
她终于确定自己的心意，可是谢玠呢？他如何想？
一朝首辅，谢家玉树，他会喜欢她吗？
云濯抿了抿唇。
她沉默地低着头吃起了面前的点心，一言不发地细嚼慢咽着，忽觉眼底酸涩，眨了眨眼，一滴泪落了下来。
她已经爱过一次人，因为那个人，她一无所有。名声荣显，金钗华裙，什么都没有了。到头来家破人亡，甚至她自己也落得个投湖自尽的下场。
她不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