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闻言,手腕在半空顿住,而后往后一收,长剑便被收了回去。
他退回到裴宴身后,裴宴也在这时开口:“先生倒是见多识广。”
只是语气里却没有什么赞叹的意思,反而是忌惮与防备更多。毕竟书剑的身份特殊,朝中众人,只知书剑剑术高超,却不知他身份来历,这也是他费心隐瞒的结果。如今却轻易被一个外人道破,让他不得不慎重。
男人态度寻常:“王爷说笑了,不过是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这才知道得多了一些,算不得见多识广。”
裴宴冷笑一声:“先生说自己不过是寻常百姓,可我倒想问问先生,如何在见我第一面时便认出我的身份?如今你又一眼识破我身边亲卫的来历,却只用早年阅历推脱。如今我竟是不知道,先生口中的话,究竟哪句真哪句假?”
“还是说你接近本王其实是别有用意?”裴宴说着,竟是转身将书剑怀中的剑抽了出来,而后剑花轻挽,再转身时,剑尖上赫然停着一朵绯红的秋海棠。
而园中海棠,恰只生于男人身后。
男人见着他的动作,将剑上海棠捻了下来,轻笑一声,言语中终于带了些恭敬之意,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王爷何须如此执着真假,您只需明了,我是来帮您的便可。”
他将海棠拿在手中把玩着,过了一会儿,他又道:“草民知道的,不止您的身份,与这位侍卫的来历,还有您为何迟迟不动手的缘由,甚至您心中的宏图伟愿,王爷……草民知道的,比您能想到的,多得多。”
“哦?那先生不妨说说,我为何不动手?”裴宴眼中兴味盎然,他玩味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说起来,这么久了,本王似乎还不知道先生长什么模样,这样如何,若是先生说错了,便将斗笠取下来。”
“若是我对了,又该如何?”男人很快接过他的话茬。
裴宴毫不犹豫,道:“若是你对了,想如何便如何。”
男人藏在斗笠下的双眼微动,唇边勾出一抹弧度:“王爷不愿动手,无非是四个字——”
他拉长了尾音,吊足了面前人的胃口,才将最重要的那四个字说出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投、鼠、忌、器。”
裴宴面色微变,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方道:“这下先生怎么不说君心难测了?可见之前也是搪塞。”
“非也非也,”男人心情极好,“草民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想来祸从口出的道理,先生这是又忘记了。”裴宴冷冷看着他,“不过你说对了,本王确实是……投鼠忌器。你想要什么?”
他原本想将此人留在身边,可是如今却又觉得这是一步错棋。
太明白主子想做什么的人,或许会是一把好刀。但当这把刀指向自己的时候,同样也会留下致命的伤口。
这个险,没必要冒。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裴宴已经在心里打好主意,招揽的心思卸下,他周身凌厉的气势与面上平和的笑容也都卸了下去,只端方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里也多了些温度。
对待手底下的人自然是要恩威并施,软硬兼用,但是如果只是有利用价值的人,却没必要这样麻烦。
……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进临遥了,主子,天色已晚,我们要不就在此处停驻休息?”闻吕看了眼四周苍茫的夜色,依稀辨认出现在身处的位置,“这里距临遥还有一程路,我们便是不眠不休地赶过去,到时也是明天早上了。”
谢玠转过头问云濯的意见:“你觉得呢?”
“那就歇下来吧。”云濯想了想,道,“不过这只是我这么想,具体的还是该您拿主意。”
谢玠“嗯”了一声,看着云濯的眼睛,对外面的闻吕道:“就地歇下。”随后又对云濯道,“我们还要一块儿相处许久,上次我说过,你在我面前,大可随性而为。不如以后也别对我称呼‘您’了,平白将我叫老一个辈分,你觉得呢?”
云濯觉得不行。
“您是一朝首辅,位极人臣,执掌权势,我们身份有别,更兼之您与我父辈师长平起平坐,论资排辈,我也应该对您尊敬一些。”
更何况,只有这样,她才能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越界。
谢玠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固执:“尊敬放在心里就行,口头上随意些,你也乐得轻松不是?”
云濯抿着唇:“我不喜欢轻松。”
行吧,那就是谈不拢了。
在云濯面前,谢玠一向很好说话,既然云濯不肯听他的,那他迁就她也是一样。“您”就“您”吧,虽然听起来累人了些,但放在他们之间,未尝不是一种情趣?
自我安慰一番后,他看向云濯的眼神更温柔了些,言语间还掺杂着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意味:“真是拗不过你,也罢,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他的话实在太容易令人误会,云濯笑了笑,刚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自己的不知所措,忽然肚子却叫了一声。
“饿了?”
云濯抿着唇点了点头,她记得车上应该还有些糕点可以供她填饱肚子。
却没想到谢玠忽然道:“等我一下。”
说完他便弯腰出了马车,等云濯反应过来,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时,只看见谢玠与闻吕的背影。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云濯下意识觉得谢玠是因为自己,但是她又觉得恐怕是她自作多情,所以顺口问了车辕上的秋杏一句。
秋杏如临大敌:“奴婢也不知道,姑娘明鉴,奴婢可没有再瞒着姑娘私底下和他们接触,他们要去做什么奴婢是一点不知情的!”
云濯叹了口气:“我倒也没有想多,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不过随口问一句罢了,何须如此?”
“是……是吗?”秋杏如同一根紧绷的弦松懈下来,“奴婢还以为……”
“别以为了,我记得车上有糕点,你给我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