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篁没有发现，他在面对云濯时地称呼已经不自觉地变成了“您”。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但同时也隐隐代表了他对云濯的态度。
他甚至不怀疑云濯是在骗他，只是想要求证一下，云濯说的话是否能够兑现。
能否做到和能否兑现，这是两个层面的概念。
或许他下意识里都不敢想，有人能开这么大的玩笑。
如果这件事里仅仅是他个人的作为，那倒也没什么，可是既然涉及到家族——其中隐含的东西，那可就多了去了。往小了说，那是一族存亡的事，往大了说，这关乎楚氏荣辱。
云濯也是世家出身，不会不明白。
云濯细长的柳眉微挑，漾着春水的眸子眨了眨，语气轻柔：“事到如今，楚公子不会还怀疑我的能力吧？你以为我是凭什么在你们楚家刚派人到京都打探消息后脚就收到密报？凭我长得好看吗？”
楚篁觉得她这话古里古怪，但是又忍不住循着她的话往里深想，轻声嘟囔着：“那的确是长得挺好看。”
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直到接收谢玠从对面传过来的死亡眼神，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又连忙补救：“不过那啥……也就一般吧。”
谢玠看他的眼神更冷。
楚篁心里委屈，他觉得谢玠就是欺负他没有成亲。
要是成亲了就好了，想必这时候他妻子会陪在他身边帮他狠狠朝着谢玠瞪回去。
楚篁再次酸溜溜地想。
云濯才不理会他们之间地暗流涌动，只淡淡看着楚篁，等了一会儿楚篁也没什么反应，她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桌子：“楚公子，想明白了吗？或者需要我说得更清楚吗？”
楚篁点了点头：“事关重大，我觉得还是得说清楚。端王许给楚家的条件是，荔山关军权。谢夫人久居内宅，明白这对楚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荔山关，大邺与蛮夷接壤之地。蛮夷外族骁勇善战，故而荔山关几乎集合了大邺最精锐的兵力，面对驻守荔山关的抚远将军，就连顾成锐也要退避三分。
与王谢那般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不同，楚家只是新兴，多亏了族中子弟争气，再兼之有点好运气，楚家这才能够坐到麟阙顶流世家的位置。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楚家的运气。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楚家的老太爷，原也是前朝旧臣，但他是个混子，没什么大志向，努力读书考科举，只是为了能够端好一个铁饭碗，平生最大的志向不过是拿着死工资混吃等死。后来朝野大乱，天下争鸣之际，他混不下去了，只能几番权衡之下，最终选定当时的大将军站队，没想到最后居然真被他站对了队。大将军手握军权，德才兼备，所到之处便是人心所向。老太爷这么一站，就站定了开国功勋的地位，连带着整个楚家也因为他的缘故水涨船高。
后来楚家的公子，也就是现在楚家的掌权人，也是个混子。这倒是没什么争议的事，毕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楚家就没人对老太爷的儿子抱过什么希望。但念在老太爷对楚家做出的贡献，楚家人也做好了好好养着这个纨绔的准备。
谁能想到后来先帝爷又想起来楚老爷子的从龙之功，以及他膝下还有个和自己儿子们差不多大的宝贝蛋，于是大手一挥便让楚家的小娃娃进宫给儿子们当伴读了。
楚老爷进宫也没做什么事，就是一天天带着皇子们混日子，教他们被罚抄了怎么抄能快点，被罚站了怎么站着能轻松点……
当今圣上继承皇位这条路走得很凶险，一路上可谓众叛亲离，曾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被他杀的杀，卖的卖，最后剩下来的一些，也因为害怕被他翻旧账，远远地躲了起来。
圣上掐指一算，竟是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于是又大手一挥，给唯一剩下的一个还没有翻掉友谊的小船的小伙伴加官进爵，又提拔了几个小伙伴的子侄。
楚家便也就在皇帝这样的心血来潮之下，再度成为麟阙的香饽饽。
但是到了楚篁这一代，楚家的运气好像就开始变差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楚篁还有他的堂兄弟们都算上进，也争气，不管谁拉出来都是可以给家里人长脸的那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了不得的运气了。
但是在经历过两任帝皇提拔之后，这点运气倒教他们不知足起来。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裴宴找上门之后，楚家的掌权者们十分心动。他们认为，属于楚家的运气来了。
倘若真能得到荔山关军权，楚家挤进大邺顶流世家圈子里就指日可待，到那时候，他们所能接受到的资源与利益也就更为可观。
云濯闻言，确实冷笑一声，她语气里带了点嘲讽的意味，并不明显，但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就是了：“荔山关军权？裴宴敢说，你们也敢信？异想天开四个字，你们楚家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写吗？”
楚篁破天荒地没有和她抬杠。
确实，荔山关军权何等重要，那就不是他们楚家能高攀得上的东西。
但是……这么大一个诱惑摆在面前，谁又能不动心呢？
“楚家什么情况，我也还算清楚，想必你们自己人也清楚，如果不是凭借着那么点运气，楚家能有今天？但是外人吹捧两句，难不成你们就觉得你们当真是靠运气吃饭的了？就没想过万一这次站错了队该怎么办？”云濯又问他。
“当然是想过的，”楚篁这次回答得很干脆，“那谁也不是傻子不是？他虽说能许我们军权，但是那玩意儿在他登基之前，就是个没影的东西。我们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没影的东西，去冒满门流放甚至抄斩的风险？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话说十分，事做三分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