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的饮宴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这一场饮宴里，谢玠的主要目的就是敲打一下众位世家家主。
他当然知道裴宴在位期间，与众世家私联甚多，但如今裴宴倒台，而这些世家也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所以赶尽杀绝便是不必了。
当然也有让云宣和与云濯见面的私心。
两人关系好，云濯离开京都这么久，若是能与亲人见面，想来应该会开心。
云濯确实开心，从宴散之后她让谢玠先回去，自己还要再和云宣和聊会儿就看得出来。
世家家主门已经先走一步了，副将们也在云宣和的要求下先回去了，谢玠还要去处理裴宴的事，顷刻间，整座二楼，只剩下云宣和与云濯二人。
云宣和长舒一口气，绷直的身子放松下来，他靠着椅背揉了揉自己的腰：“累死我了。”
可不是嘛，当着外人的面装正经装严肃，那可真是太累了。
……
谢玠没有回客栈，而是去了端王府。
端王府内，设有私牢。
看上去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光线阴暗的私牢里，地面上有着褐色的斑迹。是风干的血渍。
这里面曾经关押着怎样的人物，谢玠并不太关心。如今关押着的，是这座私牢曾经的主人，端王裴宴。
他如今沦为阶下囚，连最后一点作为王爷的尊严也没有保住，双手被吊在悬挂着的草环里，一夜过去，手腕上已经被磨出血痕，双脚须得踮起才能勉强让手上的压力稍微减轻一点。
不过也正因为他是王爷，谢玠还没有对他用刑。
听见身前有脚步声传来，裴宴缓缓抬头，看见狭窄甬道里踱步而来的谢玠。
他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谢大人真是有闲情，今日竟也百忙之中抽空来见我。”
闻吕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出来一把椅子，放在裴宴身前不远处的地方。谢玠撩起衣袍坐下，又有人搬来高脚书案，与笔墨纸砚等物。
明亮的烛火在逼仄的私牢中亮起，烛光照亮裴宴的眼睛，还有他狼狈的形容。
谢玠看着他，半晌，忽而开口：“端王不打算解释一下柳堤的事情么？”
裴宴闻言，惨然一笑：“她果然还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他怨毒地看着面前的人，“你究竟有什么地方比我好？”
谢玠默了一瞬。终于，他问出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问题：“你又为什么纠缠着她不肯放？”
他不傻，裴宴表现出来的态度，只差没有直接告诉他，他和云濯之间发生过很多事。但是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虽然说不在意是假的，但谢玠也确实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他只是看不懂，为什么裴宴像条疯狗一般，死咬着云濯不肯松口。
云濯的态度也很明显，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和他沾上关系。他不相信裴宴不明白。
“你不知道？”裴宴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忽然眼底染上快意，“原来你居然不知道？哈哈哈哈，你不知道！”
他冷静下来，看向谢玠：“你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她，反而来问我？其实谢大人玲珑心窍，想必就算是没有人说，你也应该能猜得出来我和她的关系。”
裴宴是男人。
没有谁能比男人更了解男人。
他笃定谢玠不会去问云濯，便开始无所顾忌。
“若是不能，我倒也可以再给谢大人你一点提示。我如今惜败你手，内心却是敬重你多过厌恨。你想知道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他眼睫微颤，眸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今年我命身边的幕僚上云家提亲了，谢大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你应当知道吧？”
“她性子跳脱，平素行事张扬，处处要争第一，却可以因为我说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便抛下骄矜与傲气，做知进退懂分寸的大家闺秀。谢大人没见过她那般模样吧？”
“我说想喝她亲手做的汤，她即便从未下过厨，却也愿意为我改变，低头向灶上的厨娘讨教经验，指尖都烫出泡了，却因为我喜欢，说下次还为我熬汤。”
“她不太聪明，甚至有些笨拙，可她把所有的心机手段都用在了我身上。她粗鲁，不解风情，但她看向我的时候，永远满怀柔情。”
“我爱上她，痴缠不放，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谢大人居然会觉得难以理解，你不够爱她吧。”
裴宴渐渐平静下来，他形容潦草，看起来狼狈得很，可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愉悦的光也是真的。
谢玠捏着笔的动作一顿。
闻吕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下一瞬就把这笔折断。至于端王说的话，他倒也是听见了，可说实话他却没有什么感觉。主要是——京中人谁不知道云家四姑娘十一岁才回到云府，后来籍籍无名地过了两年，忽然就有了庶女嫡出的说法。
至于端王，十八岁便到了临遥，而后又在临遥娶妻。
两个人的人生轨道根本就没有交集嘛，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端王的话是在骗人。
但是他家主子的神情，怎么看起来很不对？
两个男人沉默对望着，他们目光交汇之处，是光线的明暗两面，是微小的浮尘，是时隔两世的爱恨交织，是一个女子的如花笑靥。
后来是谢玠先移开目光。
他轻笑一声，清清冷冷：“你不爱她。”
“你凭什么这么说？”裴宴抬起头，冷硬的声音从齿缝中蹦出来，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
殊不知，这样的他，在谢玠眼中看来，更像是心虚。
就像裴宴所说，他毕竟玲珑心窍，所以虽然有一瞬间切实因为裴宴的话生出暴戾的情绪，但很快他也就反应过来。
那又如何呢？
如今，云濯在他身边，而他永生永世不会和她分开，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永远会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他难得有了好心情，看着裴宴，柔声道：“因为我爱她。”
爱人的模样有千百种，但大抵相似。所以他知道，裴宴不爱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