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云濯皱了皱眉，深觉太子这杀心起得忒不地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楚嫔批改奏折的事也不是她内心所想，而是皇命难违，就算没了楚嫔又能如何？难不成偌大一个皇宫，皇上就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为他代劳的宫妃了？
谢玠道：“我已经劝过他。只是楚嫔一事，确是难为。”
朝中众人毕竟不是傻子，谁不知道若非皇命准允，楚嫔又何来机会干政？但纵是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指责皇上，只能将矛头对准楚嫔。
“要想让楚嫔从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下去，为今之计，只有让她托病不再代皇上处理奏折。”
否则继续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有人生事。只要楚嫔被逮住一点错处，这点错处就会被无限放大，最后的结局必然是皇上只有处死楚嫔，方能平息众怒。
谢玠默了一会儿，想起昨晚收到的书信，他站起来，推开紧闭的轩窗，让云濯往外看。
朱雀大街是京都最中心的一条街道，而烂石楼又处于朱雀大街的中心。
从烂石楼二楼往外看去，能看见无数朱楼绣户，与低矮的里巷宅舍，渐次错开，更往外是流水淙淙，群山环抱。
这里是锦绣堆叠的京都城，有着不可数计的财富与风流，也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每一步都有可能踏入别人精心准备好的陷阱中，但也有可能一步踏出去，便是青宵云天，自此飞黄腾达。
“京都此地，如何？”
云濯道：“美不胜收。”
“京都之外，如何？”
云濯道：“北地雄奇，南地婉约，亦是极美。”
“那么，这片江山尽归于你，如何？”谢玠平静问道。
这话是何其的大逆不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由谢玠口中说出来，云濯竟是没有多少惊讶。
她甚至和谢玠一样平静：“我不要。”
“为什么？”诧异的人轮到谢玠，他以为云濯至少要考虑一下。
云濯关上窗：“登高的妙处，不在望远。只是因为费尽心力攀上顶峰后，才会觉得峰顶的风景动人至极。可若是总站在峰顶，一定也会很累吧。”
“谢大人如今所处的位置，就很好。”
谢玠回到桌边坐下，将袖中的书信取出来，放在桌上，朝云濯的方向推了一下：“打开看看。”
书信有两封，云濯依次打开看过，忽然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封信分别来自谢玦与谢天衣。
一位是谢玠的堂兄，在云濯与谢玠由京都去往临遥的路上，他们曾短暂地同行过，后来他们到了临遥，谢玦与身边的侍卫闻风也就没了踪影，云濯那时候还问过谢玠，谢玠只道他们有事要办。
一位则是如今谢家家主，也是谢玠的父亲，他这一生，虽未入朝堂，但是朝堂上却处处有他的传说。谢家是老牌贵族，历经数朝更替，虽然看起来仍有外人不可僭越冒犯的威严之势，但内里早已经空虚。有人曾经粗略统计过，在谢天衣之前，谢家满门数百人，然入仕者甚至不过二十人，虽然相对其他家族而言这个数字并不算少，且众人同气连枝，守望相助，也算能护持家族荣光。但是与谢家过往的辉煌相比，却是不值一提。
谁让这十几个人里地位最高的不过三品官。
但是谢天衣继任家主之后，谢家光景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谢玦在信中写的是应城的情况。
谢天衣则是，道明了谢玠的身世。
“……应城贾亭，苏家祖墓，亡人陵墓，几番探寻，终得此玉，附于信中……”
云濯将玉佩取出来，谢玠也将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递到云濯面前：“这块玉，是我从小时候，父亲交给我的。”
谢天衣的信很长。
里面不光写了谢玠的身世，还有谢氏一族与前朝皇帝的渊源。
陈郡谢氏，数百年世家大族，到前朝时候，已经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在这样的情形下，主支更是人丁兴旺，气运昌盛。只是旁系的光景却不那么好，因为家族资源大多倾斜在主支，旁系的资源少之又少，长此以往，旁系如果仅仅依附于家族，是没有办法争夺更优质的资源的，如此一来，只能是继续优者更优，劣者更劣的恶性循环。
所以后来，谢家一支旁系，便在乱世之中，自请脱离谢家，赌上全部族人的身家性命，择了一位明主追随左右。
后来那位明主，便是前朝的开国皇帝。而谢家旁系，也成了皇帝家臣，在朝中占据着不可撼动的重要地位。
只是好景不长，前朝覆灭，谢家旁系也没落得好。至于陈郡谢氏，早已经在悠长的岁月中变得老朽，腐化，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那时候，皇后已经诞下麟儿，并且在国破之际，交给了谢家旁系的家主，也就是谢天衣抚养。
谢天衣顾念旧主情谊，带着部下与族人重返陈郡，席卷谢家。
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谢家在血流成河的斗争中，完成了旁系取代主支，成为谢家中心的更替。
反抗的人死去，顺从的人活下来。
而后，谢天衣便带着少主，在陈郡谢家生活下来。
再后来，少主天资渐显，长成了惊才绝艳的人物，又入朝为官，做了首辅。
“你怎么想？”云濯低下头，将信纸和玉佩装回信封里，又将属于谢玠的玉佩系回他腰间。
“你想复国吗？如果你想的话，临遥，陈郡，麟阙，应当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助力。至于京都，锦衣卫指挥使与你私交不错，这也可以放心，还有军中，顾成锐将军是你的人，我哥云宣和，也会站在你这边。不过此事重大，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不如先想办法把荔山关兵权捏在手里？”
谢玠看着云濯的样子，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捏了捏云濯的手：“原本是想的。可是今天见了你之后，就不想了。”
一辈子就那么长，他想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能多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