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贵为公主，宫中的宫女太监拥戴你，世家子弟尊重你，天下百姓敬畏你，皆是因为你的身份使然。”
云濯不想把话说那么透，但她又怕说得含糊了裴菀音不能明白，或者她明白，却坚持装傻。
“可公主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没了这个身份，或者这个身份需要你去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你又该如何反抗？”
这话云濯早就想和裴菀音说了，她不知道她前世的结局如何，但是她希望她能明白，有些道理明白了，便有可能在局势生变时多一条后路。
裴菀音安安静静地，脸上因为可以认真逛一逛鹿月街的兴高采烈的神情也消退下去，清亮的一双眼里透着不解。她平静而冷淡地问：“为什么呢？”
“我是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她补充道。
云濯说的这些，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可她既无母妃兄弟，外祖又远在西洲，后宫之中，朝堂之上，无人可护持她。她便是有这样的担忧，又能有什么用？索性不再想，快快活活地做她的刁蛮公主。
云濯说：“没什么原因，只是想告诉你，你如今并非出于进退维谷之境。”
就和给沈清河买药一样，她当然可以不买，可沈清河因她而伤，她该买；今天这一番话，她也可以不说，但裴菀音几次三番帮她，她该说。
裴菀音虽然不说，但云濯也隐隐约约听说了，宫中几位公主，她和安平公主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次她来章鹿学宫，或许真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肯定还有一点，是为了逃避议亲这回事，或许她还有自己的考量，譬如打算在这学宫中挑选一个家世品行相貌都过得去的男子，召为驸马。
云濯不能干涉她的选择，但她希望裴菀音知道，除了逃避和接受议亲，她还能有第三条路可选。
“你待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云濯叹了口气，道，“若你信不过我，便当我什么都没说，往后要亲近我还是疏远我，都随你。”
她这话将自己放在了很低的位置，但她不久前才刚气势强盛地和人吵了架，这时候听起来似乎没有一点真实性，但裴菀音却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云濯就像一条河，始终在自己的河道里不停歇地往前奔赴，晴雨霜雪与她都没有关系，她始终平静又温和地接纳着一些原本与她无关的爱憎喜厌。如果有人要亲近她，她就温驯；有人要挑衅她，她便反击。
她始终是她自己，改变的只有他们。
“我……我没有信不过你。”或许她曾经在接近云濯之初是存了些试探的心思，因为她这样的身份，待人接物若是稍有大意，等待她的便有可能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从云濯跟她说了“要守规矩，方得自由”之后，或者更早，在她于金谷园中将所有的质疑揽在自己身上时，她就已经准备好全心全意地相信她了。
“那你是不愿意听我说这些？”云濯又问。她觉得裴菀音要是真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在京都，如果裴菀音有什么事，她也会帮她的。
毕竟很快，那位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她不会再是如今这般孤立无援、独木难支的境况。
“你说吧，我听就是了。”裴菀音拉着她的手道。
两人现在浣春河边的堤上走着，河岸边遍植杨柳，在这时候柔软的枝条随风飘荡着，河上有悠游的画舫，笙箫歌乐的声音从画舫中传出来，桥下有鸭鹅游过，走街串巷的货郎，扎着羊角辫的稚童，鬓边簪花的少女渐次从桥上走过。
红袖与扶绿跟在她们身后，两个婢女后面则有数十个护卫跟随。俱离云濯与裴菀音很远，她们说什么，婢女与护卫都听不到。
云濯开门见山地对她道：“我想说的是，你不应该将下面人的讨好看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有些人讨好你，是想搭上你的门路，为自己的将来作筹谋，但有些人讨好你，则是因为有事相求。”
“你对所有人的讨好都来之不拒，对他们的请求却全凭心情处置，因此，市井中说起你几乎没有一句好话。有些当然是高门大户中的下人不小心流传出去的，但有些，说不定却是有人蓄意为之。”
“你与安平公主同时议亲，世家适龄而未曾定亲婚配的子弟肯定是任由你们挑选，就算是为了太子，皇后也会为你选一门权贵人家结亲。可安平公主的生母，良妃膝下没有皇子，难道就不会想为女儿选一门好亲事了吗？安平公主在坊间名声极好，有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美名。如果皇后与良妃中意的人选撞上，良妃肯定比不过皇后，但万一她对皇上吹耳边风呢？到时候‘名声’就成了她们算计你的筏子。”
云濯将其中利弊缓缓剖开，一一同裴菀音讲清楚。其实裴菀音或许知道自己在坊间风评极差，但她未必会上心。而云濯正是想让她重视。
她是庶出，这本就成了旁人诟病她的理由，云府又弄出一桩“庶女嫡出”的闹剧，她就算做得再好，也堵不住世人的悠悠众口，索性随心而活。
但是裴菀音不一样，她贵为公主，又正受宠，一言一行，自然为朝野关注，名声二字于她而言至关重要。
“那我应该怎么做？”裴菀音问道。
她确实没想过这么多。她只觉得，自己若是名声不好嫁不出去那正好如她的意，却没想到这些事可能会被父皇知道。名声不好是她的事，但如果有人想以此来对付她，她是决计不允许的。
“从此以后，我应该拒绝所有人对我的示好？有人来送东西，我便退回去，有人来递话，我便八面玲珑地拒绝？”她想了想，问道。
云濯摇了摇头：“没必要的，公主，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没有谁能真正清白。”
身在高位的人，脚下满地尸骸；佛祖宝相庄严，却用黄金铸身。
清白无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