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兄这话却是错了。”祝令清道,“你觉她跋扈,却不知她跋扈也定有跋扈的道理。我方才想起来,云濯这名字我最早听说并非是坊间传闻,而是我那妹妹。”
萧益问:“令妹?”
他与云宣和相交甚好,偶尔也会听云宣和说起云濯的一些事,包括她的闺中好友,譬如顾绮如,裴菀音之流,却未曾听闻她与祝令嘉也有往来。
祝令清点头道:“正是。萧兄有所不知,我妹妹今年,是和云四姑娘一道考的试,后来她虽落选,私底下却对我说,其实她很高兴。落选虽然令她难过,但与她心里的高兴比起来,便算不得什么了。我问她因何高兴,萧兄你道为何?”
“为何?”
祝令清靠着墙,望着天边的浮云道:“她说,因为她在这次考试中,结识了一个人,那人很有趣,也不像普通的闺阁女子说话弯弯绕绕的,而且暗藏机锋。她是那种,什么都明明白白摆在明面上的,聪慧得近乎通透。我妹妹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所以我以为,萧兄的话错了。”
“你觉她跋扈,无非是见了她咄咄逼人的模样,可你却不知她缘何咄咄逼人,便下了定论。萧兄君子之风,实在不当怀此狭隘之心。”
萧益从善如流:“祝兄言之有理。”
“我们进去吧。”祝令清笑道。
学堂众人见萧益与一位面生的师兄进来,嘈杂的声音渐低了下去,转而又化成统一的问句:“不知两位师兄来此何事?”
因萧益已经与勤思园众人见过几次了,所以这次便还是他开场:“章鹿之宴即将举办的事想必诸君已然清楚,我与祝兄前来,是受了先生的嘱咐来统计参加章鹿之宴的名单人数。如有意参加者,可上前来填报名字。”
云濯这时已经和裴菀音回到了位置上,听萧益说完,立时就想要站起来,却被裴菀音拉住:“你真要去啊?”她十分想不通,“你既不入朝为官,也不稀罕慈宁宫受赏的殊荣为亲事铺路,你去做什么?”
她还以为云濯只是说着玩的,却没想到她真要参加这劳什子的章鹿之宴。
章鹿学宫培养的是文武全才,比试自然也样样都要比,文试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云濯,毕竟当初的答卷再隐秘,她要看也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自然知道云濯的本事。但是武比却不一样,届时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云濯看着她,道:“我自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欢站在高处的风光。
裴菀音纵然担心她的安危,却也知道她能给出建议,却不能阻止云濯做出什么决定。她缓缓将手放开,已经打定好了要在章鹿之宴那天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揪过来的主意。
几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云濯款步走向萧益,提笔悬腕写下自己的名字。
萧益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的字。教他习字的老师曾经说过,世间字分三品。下品以字为字,横竖撇捺,是谓劣品;中品以字为人,正直方圆,是谓拙品;上品以字为心,长短高下,步步为营,是谓妙品。
云濯的字,极好。快意洒然,风流蕴藉。当属妙品。
他抬眸,想同云濯说点什么,可是眼底却只剩下她的背影,于满室岑寂中,摇曳生辉。
他忽然又想到母亲为他相中的女子,趁学宫放假他曾去拜访过她的父亲,她躲在屏风后偷看他,他走时看见她容貌秀美,又听闻母亲夸赞她熟读诗书,女工亦是极好。最后他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触碰到他的目光,她便不胜羞怯地垂下头去,只剩下鬓边玉步摇轻轻摇晃。后来他收到了她誊抄的一卷诗集,簪花小楷,工整清秀。
这一切的一切,恰如他曾经所做过的关于未来妻子的种种设想,多难得啊。可是他竟觉得不对。
都不对。
待云濯回到裴菀音身边后,祝令清对着她点了点头,方转头对萧益道:“萧兄,我们走罢?”
萧益却没有反应。
他于是又加重声音唤了他一声,见萧益懵懂看过来,他笑了笑:“在想什么呢?该走了。”
“好。”萧益收了心思,答道。
两人走后,勤思园内又热闹起来。
裴菀音倒没有揪着云濯问她为什么非要参加这章鹿之宴——总之不会是为了同魏嫣然斗气,云濯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
“我同你说桩新鲜事。”她拉着云濯道。
云濯却笑道:“不妨让我来猜猜看。既然是新鲜事,那么是宫里的?”
见裴菀音微微抿唇,眼中兴味浓厚,云濯便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只是宫里有什么事算得上是新鲜事呢?
“可是关于安平公主?”她话音落下,便见裴菀音摇了摇头,于是又道,“那是同你有关?”
“莫不是与驸马的人选有关?”
裴菀音已然是瞪大了眼睛,望着她:“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云濯道:“这倒不难,你的心思好猜。”
裴菀音这时候正是少女情怀,在说到这种事的时候还会脸红。云濯一开始便猜到了,说安平公主不过是逗她玩。
“哪里好猜了?”裴菀音嘟哝一句,却是没有再追问。自从云濯教了她驭下之道后,她早已经将云濯视为无所不能的厉害人物,别说是猜心思了,她做出什么裴菀音都觉得不稀奇。
她抿了抿唇,眼底却泛起微微的笑意,有些羞赧地说道:“母后问我,见过那位从清河来的云七公子没有。”
她这话含蓄,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分明,让云濯着实震惊了一番:“娘娘的意思是?”
“但她只是这样问罢了,我也如实说了,未曾见过。”裴菀音急急道,“我就是觉得这事挺有意思,有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
她刚说完,顿了顿,对云濯道:“不过现在看来这事也不要紧了,要紧的是,我觉着你有麻烦了。”
果然,她说完,云濯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梦虚台谢铮云,愿请云四姑娘一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