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兰斋已经是晚上，云濯以为这时候裴菀音该换好衣裳躺在床上看话本了，却没想到她居然一身盛装，穿着橘黄斜襟立领长衫，外罩豆绿合领长比甲，下着青色织金裙，袖口，襟前，裙摆都用金丝银线绣了芭蕉海棠的纹样，腰间一只赤金刻莲花香囊，香囊底坠了一只平安结，青色的流苏散开。
听见她回来的声音，裴菀音惊喜地转过头，道：“等了你好久，终于回来了！”
“等我做什么？”云濯问道，“有事？”
“当然有事啦！”裴菀音嘟了嘟嘴，“我听说今天朱雀街上有花会，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云濯摇了摇头：“不去，我今天累极了，想早些睡觉。”
裴菀音从知道有花会开始，就让扶绿回宫取了衣裳，又将宫里最会梳妆的赵嬷嬷接了出来，一番打扮后枯坐许久，就是为了等云濯回来和她一块儿去花会，没想到她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若是按照她以往的刁蛮脾气，这会儿肯定要不管不顾地拉着云濯起来梳妆，可是听见她说自己累极了，她又有些不忍心。
可是没有云濯，她一个人也不想出去了。又等了会儿，不见云濯改变主意，她沮丧地坐会泛黄的菱花铜镜前，准备卸下钗簪，老老实实回床上看话本。
她这么乖软，反倒是云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捶了捶腿，道：“也罢，只此一次。若有下回，我肯定不会依你了。”
裴菀音高兴地转头看着她，听见她说“走吧”的时候，连忙起身将她按住，又将自己床上的一套衣裳捧到云濯面前，对红袖道：“还不快来伺候你家姑娘更衣？”
红袖于是依言上前。
裴菀音为云濯准备的是和自己一样的长衫比甲织金裙，只是颜色不同。看着云濯换上了藏蓝斜襟立领长衫，明黄合领长比甲，橘色织金裙后，她点了点头，又为她在腰间系上一块坠着流苏的赤金刻牡丹香囊，道：“果然我的眼光没错，你穿这一身果然好看。好阿濯，喜欢么？”
云濯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喜欢。”
裴菀音笑了笑，对赵嬷嬷道：“嬷嬷，为表妹梳妆吧。”
云濯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站了一个穿着宫装的妇人，这妇人面盘白净，唇角微微翘起，长相柔和，气质温婉，很容易便令人心生好感。
她从角落里走到云濯面前，行了一礼，云濯亦还了一礼，口中道：“有劳嬷嬷。”
赵嬷嬷则道：“不敢。”她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十分惊异。她手巧，心思也巧，梳妆的功夫十分了得，在宫中很得下面人敬重，又因为她伺候在太后身边，是以宫中位分低一些的妃子见着她也要小意讨好。
她在宫中三十余载，也见过不少宫女嫔妃了。云濯对她行的礼竟是比宫中一些妃子还要标准得体。能沉下心来学宫中礼仪，这份性子，实在难能可贵。
她手上功夫不停，思绪却早已经发散。她可以说是看着长欢公主长大的，自然对她的性子十分熟悉，也清楚她的为人处世，实在算不得圆滑。可最近却一改往日鲁莽冲撞，惩治刁奴，报复嫔妃，算计安平……桩桩件件，都办得极为漂亮——令人抓不住把柄的那种漂亮。
太后也疑心公主身边是否有什么高人指点，这才准了她今日出宫这事。她原还以为要找这好人恐怕是海底捞针，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公主说云姑娘有意章鹿之宴？却不知您准备得如何了？”她在云濯鬓间稳稳插上最后一支赤金嵌宝石花盆式簪，问道。
云濯笑了下：“倒没怎么准备。云濯驽钝，不曾想过在章鹿之宴上夺得好名次，只是想见识一下这盛会罢了。”
她这样说，赵嬷嬷才想起来她不过也才十四岁，要在章鹿之宴上大出风头委实不是件易事。她柔声宽慰道：“章鹿之宴上俊才广聚。名姝云集，云姑娘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正是如此。”云濯低声道。
裴菀音已经瞪大了眼睛，深深为云濯的表演折服。昨天还信誓旦旦要拔得头筹的人，居然这么快就变了脸，简直像游戏一般，要是被魏嫣然看见，估计要咬碎一口银牙了吧？
赵嬷嬷端详了一下镜中的云濯，确认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后，方转了话题，道：“云姑娘，好了。”
云濯刚道完谢，裴菀音就走过来抱住她：“太好了，咱们这下可以走了吧？再晚点待会儿花会都散了！”
云濯无奈地看着她：“可以走了。”
因为京都大龄单身青年越来越多，所以闲得没事干的京都人民们，除了逢年过节，又特意每三月在朱雀街上办一次花会，以供单身青年们可以找到机会解决个人问题。
两人到朱雀街上，便见车如流水，人声鼎沸。街边的高楼上挂着灯笼，缥缈的乐声传出来，楼下则是卖力叫喊的小贩，与穿着单薄春衫的行客往来不绝。
裴菀音拉着云濯到处走，每个小摊前都要去看看，卖面具的，卖首饰的，捏面人的，雕石头的……分明是娇养深宫的天家公主，此刻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见着什么都稀奇。
当然也没有人敢认为她们是什么乡下来的小姑娘。单就一身气度，已经格外引人注目，何况这两人穿着打扮，华贵精致。
两人走了会儿，云濯看见街边的馄饨铺子，对裴菀音道：“我走累了，你陪我过去坐会儿吧？”
裴菀音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道：“你过去坐着休息会儿，我自己逛逛，然后回来找你怎么样？”
云濯摇头：“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
“哎呀！”裴菀音跺了跺脚，附到她耳边道，“我有暗卫的，别担心我。”
暗卫？！
云濯这才想起来这一茬，她居然把这事忘了！她也不再担心裴菀音，让她继续逛去了，自己则坐在馄饨铺里的长条凳上，开始思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