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傍晚时分，天空是灰蒙蒙的，却又在天边透出一丝透亮的天光来，越发衬得这天幕，像是要整个扑下来似的，倒是让人心头略感压抑。
程冬冬就坐在房间门槛上，她身后的房间里边，已然点了一盏油灯，光芒虽淡，但也能为暗淡的屋子里，带来些许光明。
不过她此时倒是用不着，就依着门框，仰头看天，不过细看之下，便能发现，她此时双目之间并没有焦点，想来神思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就一直在愁自己该怎么跑路，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好点子。
这山庄里有多少人，她不知道，但至少院子门口守着的那两个，绝对是会武功的，她这边一有动静，那两人就能察觉到，可真是没法跑。
而就在这时，程冬冬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院子外边走进来了一人，便连忙回神，定睛看去，发现竟是程倩倩。
她步伐很轻，面色也有些苍白，看着似乎很是虚弱。
不过程冬冬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便将目光向后越去，随后就看见了那中年车夫也来到了院门口，不过他也没跟着程倩倩进来，而是就这么站在门口中央，比那两个护卫可显眼多了。
也不知道他是来监督程倩倩的，还是来看程冬冬的。
“冬冬。”
程倩倩走到程冬冬身前，轻唤了她一声。
但程冬冬的目光却不在程倩倩身上，她坐在门槛上，依旧仰着头，但目光却定定的看向了院门口的车夫。程倩倩见她不看自己，反而看向了自己的身后，便觉得有些奇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也看向了车夫。
两人这么盯着他，既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那车夫无奈，便只得背过身去，并挪了两步，让院墙挡住了他的身躯，消失在了程冬冬的视野当中。
待看不见那车夫之后，程冬冬这才收回目光，转而上抬，看向面色有些苍白的程倩倩，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这模样，看来伤的不轻，不好好养着，跑来找我做什么？”
程倩倩闻言，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右肩处，不过随后便缩回了手，转而在程冬冬身边坐了下来：“也没什么大事，死不了便是了。”
“那你来做什么？看他们那架势，不像是让你来试探我的，不然怎么会让你我独处？”程冬冬没有再看程倩倩，而是又将目光转向了空荡荡的院门口，仍旧面无波澜。
“是我说，想再来看看你的，他们没有否决，还站的那么远，想来还是相信你是方锦茵了，只是再多一层保险，他们也不会反对。”
“也是，反正你也不会对他们说谎。”
听着程冬冬这意味不明的话，程倩倩不由地一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太子殿下身边，有一个护卫你知道吗？”
宁鹄身边何止一个护卫，但程冬冬却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玄衣，脱口便道：“玄衣？”
“玄衣？”程倩倩重复了一遍，而后问道，“这是他的名字吗？”
程冬冬怔了怔，连一个名字都问不来的护卫，除了玄衣，宁鹄身边应该也没那么神秘的护卫了，但程冬冬随即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听得出来，程倩倩对于玄衣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情愫，不过她也没有追问，只是回答道：“我不知道。”
听着这个答案，程倩倩也没觉得意外，在她看来玄衣这么神秘，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曾经跟我说，我既没脑子也没有权势，所以我面对眼下这样的处境，没有选择、也没有办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之前很不服气，觉得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今天你让我知道了，其实他说的就是事实，我做不到，就是我做不到，换了旁人，可不见得会是这样。”
程冬冬听着，有些伤感也有些奇怪，奇怪的是，她是怎么和玄衣扯上关系的；伤感的是，程倩倩终归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无端卷入这样的事情当中，还受尽苦难，她心中又该有多苦……
“所以，你今天来和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心中虽然感慨万千，但程冬冬面上却还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不过她倒也不是针对程倩倩，她只是怕那个车夫忽然出现，瞧见她的异样。
程倩倩看着程冬冬的侧脸，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经常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按理说我们亲如姐妹，我不该伤害你，可是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你开心、看见你过得好，我反而会觉得不开心，就会……”
话到此处，程倩倩忽然顿了顿，将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压了下去之后，才又道：“我想过了，到了现在，我好像只有你了，可是，你也要离开我了。”
说着，其脸上还不由地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程冬冬这时，终是看了她一眼，不过随即便又将目光转回了院门口：“我知道，你心里还是装着以前的情谊在的，只是自打榕城遇见我之后，你的生活便因为我改变了，你过得不好、很不好，所以你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你过得那么苦，我却有一大堆的人为我着想……”
“你明明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可到头来，我却救不了你，所以你也会嫉妒、会仇恨，会想着干脆让我死了算了，但你又舍不下我，不仅舍不下我，还不想得罪宁朝，所以陆贾死的时候，你既想告诉我，这幕后还有别人，又想借刺客之手杀了我……”
“后来你既想待在我身边，又不想让宁朝以为你背叛了他，所以就有了井宏一事，再后来他故意把你送来，让你听到御医说救治你的几率不到三成，你就更不想和他站在对立面上了，所以才会那么及时地，把方锦茵的事情告诉他。”
这一字一句都说在了关键上，可程倩倩只是在短暂地震惊和心虚了一下之后，便笑了起来：“冬冬，我就知道是你，你一直不肯承认，我差点都以为我真的认不出你了，所以……你还是不会离开我，对吗？”
程冬冬直直地看着院门口，忽然长出了一口气，眼中也流露除了一抹失望：“倩倩，你是因为我才卷进来的，所以在你脱离宁朝、离开空鸣之前，我永远都不会不管你，可你要知道，你一直这样在我跟宁朝之间摇摆，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我们两方都不再信任你……”
“我不信你了，其实也没什么，终归是不会丢下你的，可一旦宁朝不再信任你，你有想过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
“……”
程倩倩一愣，听着程冬冬这话，她莫名觉得一阵心慌。
“倩倩啊倩倩，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在我和宁朝之间，你是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的……这就像的小时候，太贪心的小孩子，是什么都得不到的，因为大人其实并不会觉得你可爱。”
最后一个字的语音落下之时，程冬冬忽然偏过头，看着已然乱了心绪的程倩倩，幽幽道：“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
程倩倩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记忆中已经全然不同的程冬冬，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只觉得程冬冬的眼神，像一束炙热而刺眼的光，直直地照进了她幽暗的内心，让她无所遁形，她的心上甚至还传来了一阵阵的灼痛之感。
“这样吧，咱们也别在儿坐着了，这天看着像是要下雨，一会儿得越来越冷了，进屋说吧。”
程倩倩久久没有给出回答，程冬冬却也没有追问，反而语气一变，忽然柔和了下来，还站起身来，招呼着程倩倩。
“……好。”
程倩倩终是说了个字出来。随后，便也跟着起身，和程冬冬一道进了屋内。
……
一直在外等候的车夫，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暗，也看着宅子里的下人，陆续将四周的灯笼点了起来，却一直等不到程倩倩出来，便越发地不耐烦了起来。
直到他和两名护卫，都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动静之后，这才赶忙向院里看去。
首先映入三人眼帘的，就是一间房门紧闭、却火光通明的房间，还不断有浓烟自房间里冒出来，升上天空，最后隐于夜色。
再之后，三人便看见了倒在院门口的程倩倩，其趴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昏迷多久了。
一时间，那车夫也顾不得倒地的程倩倩，领着两个护卫，便直冲起火的房间，抬腿便是一脚，直接将紧闭的房门给踹开了。
这房间里的火势其实也算不得太大，就是床床榻被烧了一小半，虽然火势也还在蔓延向其他物品，甚至有燎上房顶的趋势，但是此时也就是几桶水的麻烦。
不过比起正在燃烧的床榻，房间里另一头大打开的窗户，似乎更引人瞩目一些。
车夫行至窗前，也看见了后方被踩出了一串脚印的花坛，和院墙处的一张凳子，以及拿凳子上边沾了泥土的脚印。但见此情景的车夫，并没有立马追出去，而是猛然回头瞪了一眼那两名护卫，面色阴晴不定。
“大人息怒，小的该死！”
两人见此，连忙半跪在地，连连求饶。
“她就这么跑出去，你们都没有察觉？”车夫皱着眉，也没说怪罪，反而很是冷静地问道。
“是小的无能！”
听着两人的回答，车夫依旧没有动怒，而是看着那越发汹涌的火势，淡淡吩咐道：“你，沿着这痕迹追去看看；你，去找人来灭火，再通知其他人，注意宅子里外，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等。”
“是！”
两人各自领命，也不敢耽误，一个起身连连向外跑去，一个一脚踏在窗台上，再一个运气，直接借力飞离了院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