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一声呓语,陆娘从梦中醒来,脑袋昏沉,她捶捶自己的额头,稍稍清醒过来。
门外传来小二的敲门声,说已日上三竿,可以开张啦。
陆娘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掀起被子坐起,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一瞬间清醒了,关于昨夜的记忆,排江倒海而来。
昨晚好像他俩都醉了,从天上的月亮谈到地上的水塘,从城里的算命神谈到堂里的孔圣人。
陆娘说着说着便困了,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的酒气,仿佛更迷糊了。
她扣紧了他的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昏头昏脑地道:“我也识得些字的,什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我都读过,就是年纪渐长,记性不好,竟不知九月如何了。”
“九月在户。”卫璆将她抱进房内,至床榻,如护着珍宝般轻轻放下。
“那十月如何。”陆娘抓紧了身下的绣花被面,觉得发间的物件十分硌人,她咬着唇,把翠珠钗取下。
青丝如瀑,一泻而下。
卫璆拉下床帏,珠串子扣得铛铛响,他脱了外袍,欺身围住了陆娘,酒气更甚,陆娘觉得自己醉意更浓了。
他在她耳畔呢喃道,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上,痒痒的,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十月蟋蟀入我床。”
卫璆最后看见的,是她秀气的小山眉,还有轻轻颤动的睫毛,仿佛挂了泪珠。
他说要正大光明地娶她进门,谁料到情到浓处便作了夫妻。没有红妆,没有喜帕,只有新人一对,残烛两双。
“哎呀,怎么就……”陆娘气馁极了,气自己不争气,怎么就上了这小公子的当,枉称是多情媚娘,居然败在了白面小生上,完了完了,生米煮成熟饭了,这可咋弄,不会真要负责吧?
陆娘红着脸低低地哀叫一声,把脸埋进被中,说不清是娇羞还是真气愤。
憋屈了好一会,陆娘还是无法排解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无计可施,干脆不想了,懒洋洋地爬起来梳妆。
刚坐下,却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明明就是一脸笑意,她更觉羞涩,叫嚷着想趴在桌上,。
这才发现桌面上放着一方手帕,叠得整齐,陆娘轻轻抽开,手帕里躺着四块金色的半圆圈。
陆娘一惊,猛地看向自己的脚腕,发现金镯已不在。
昨夜里,他趁她睡着,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开了,悄无声息,今早将它摆在这,就是要她知道,聘礼已到。
手帕上还写着诗,这诗她认得,是她扇面上的那首《春晓》。
陆娘鼻头一酸,掉下一滴泪来,在手帕上晕开。
她突然想起漫山遍野的黄花,彼时尚年幼,她背着竹篓,与同村的女儿们在花间打闹,累了,便躺在花中休憩,天蓝云白,黄花摇曳。不知怎的,有人哼起了歌谣:“言念公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那时候的她,第一次有了少女怀春的意思,第一次思索起自己要嫁个什么样的好儿郎。
可惜为了温饱,她被迫入了宋府,那是她一生最黑暗的时刻。
刚从宋府出来的时候,她还想着卖几年的酒,就浪迹江湖,混出一个女子名号来,余生不再嫁,却不料,败在一个小书生手里。
也罢也罢,许了他罢,再卖几年的酒,就选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购置几块田,他教村里面的孩子读书,她便织布,或者酿春酒。
缱绻又怡然。
窗外野猫在墙头掠过,又细细地叫了几声。
她将手帕捂在胸口,抿着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