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清蝉浅吟,略显毒辣的阳光透过榆树墨绿色的叶子,在青石道路面上洒下一层又一层的阴翳,池塘中照应着点点金光,水镜透亮,散发着刺人的强光。
塘中荷叶漫池,正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却因才初入炎夏,倒是没有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唯有碧波绿叶中点点红翠,那是芙蕖含苞待放。
池中偶尔几尾红鲤跃水而出,带起阵阵水花,落在荷叶上凝城荷露,裹带着几丝耀眼的阳光,好似一粒粒闪着金光的珍珠。待红鲤摔落入水,便荡起层层涟漪,惊得翠荷红芙阵阵摇晃,红鲤却迅速沉底,打个水花向远处游去。
莲池甚广,池上甚至可以泛舟而游,一眼望去,对岸在极目之处,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个小湖了。
事实上,池塘池中心立有一无栈木石湖心小亭,白玉石柱四擎,亭盖如琉璃巨盏倒扣,四方亭,八角螭,由珍贵楠木制成的凉椅坐落三面。厅内顶棚的壁画十分奇异,有龙凤呈祥,有大鹏展翅,有金乌浴火,也有仙人驾云。亭子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下一桌小宴。
此刻亭中有一安乐椅正前后摇晃,椅上一少年身着单薄丝缕凉衣,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银光,细细看去,那却是天山冰蚕丝所制的蝉衣,刀枪不入,寒暑不侵。只见少年左手微微高举,持一本《东周列圣志》看的津津有味,又正好遮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少年年仅十五,未曾脱去些许稚嫩,眼神中却有别样的成熟。少年淡眉微皱,桃眼迷离,可谓是眉清目秀,如江南那养人的潺潺流水,柔和明媚。最奇异的是少年竟有一头银色的长发,用一根玉簪高高束起,在阳光下竟也闪着亮光。
少年大概是看到了精妙之处,是什么文王戏锦鲤,还是专诸刺王僚,亦或是长平一战平河北,总之这时候他嘴角轻扬,双眉微颤,桃眼略弯,轻轻地,无声地笑了笑。
明明是一位男子,这一笑,却能让万千女子倾叹妖娆,和着这夏日明媚的阳光,令人倾心迷醉。
少年偶尔从一旁青瓷盘中拿一片切成丝薄的瓜片,瓜瓤如玉般洁白透亮,表面的寒气遇到炎热的空气形成了薄薄的水雾,看着就能提起些食欲。少年将瓜片放入口中咬下,轻轻咀嚼,一脸惬意满足。
如此唯美似仙境,静谧灵动的画面,不知会让多少怀春少女如痴如醉——如果没有那个醇厚,但略显猥琐的声音的话。
“蛛儿,爹都在这陪你一下午了,你就饶了爹吧!”
摇椅旁的楠木亭椅上,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子身穿白袍,黑色长发束一白木簪,颇具仙风侠骨,而此时却一手摇着青竹扇,一手端着盛瓜的青瓷盘,看着少年,一脸讨好的笑。
少年皱眉,原本的好心情骤然消散,狠狠瞪了一旁的白衣男子一眼。白衣男子讪讪地别过头,手里的竹扇倒是一直未停。
没有再理会白衣男子,少年从另一边的青瓷盘中,随手抓起一把木果鱼食,向池中撒去。
池中刹时间跃起几尾红鲤争食,如鱼跃龙门,而后纷纷落入水中,惊起阵阵波纹。被漏下的鱼食掉落在水面,清浮于水表,立即就有几尾红鲤从池底游上,将鱼食吞入腹中,同时在水上吐个泡泡,而后打个水花游向远处。
少年看着这幅画面,眉头舒展,心情好了不少。
一边白衣男子却依旧苦着张脸。
“蛛儿啊,你在这儿喂了一下午的鱼,这鱼估计都快吃撑了。爹这也端了一下午的盘子,摇了一下午的扇子,还不消气吗?”
年轻男子又瞪了中年男子一眼,终于开口说话。
“累吗?”
白衣男子赶紧点头:“累,真累!”
“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圣人,怎么会觉得累?一纸婚约能瞒我十六年,这不觉得累吗?”少年鄙夷地说。
白衣男子见少年说话,也不恼他话语中的不敬,一脸谄媚的笑。
“儿啊,这事儿是爹不对,爹只是让你去皇宫里看看,毕竟得给那皇帝几分薄面不是?要是蛛儿你看不上,爹二话不说,立马甩手走人,而且当着那些人的面把婚约给撕了,如何?”
少年冷笑。
“满嘴屁话!当年不过那皇帝老儿随口一提,你就屁颠屁颠的给应了下来?”
“爹那时糊涂,是一时糊涂啊!”白衣男子一脸追悔莫及,痛彻心扉的表情。
少年哂笑不语。
白衣男子见少年又不理会,陪着笑脸道:“这是爹的不对,爹补偿你,不管什么条件爹答应你!”
少年眉头一挑,放下书,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色宣纸,上面几行潇洒的行书陈列,显然早有预谋。
白衣男子接过宣纸,还未看之上内容,惦着笑脸便大拍马屁。
“蛛儿好字!这等行书比之那些所谓书法大家不知好了多少倍!”
少年白了白衣男子一眼,拿起书继续阅读。
见少年没有回应,白衣男子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开始细看宣纸上的内容。
结果越看越心惊,眼皮止不住的跳动。
“儿啊,这祖参可是那齐国皇室的命根子,至少有十万年的药龄,你这开口就要半个,这不是要了皇家的老命吗?”
“还有这龙炎珠,那可是极少数蛟龙修炼数千年的道果,齐国皇室总共就两颗,一颗在他们老祖的坟里,另一颗在那皇帝的寝宫……”
“还有……”
少年轻叹一声打断白衣男子的絮叨,作仰天感慨道:“可怜我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偏又摊上一个天杀的老爹,一纸婚约竟瞒了我十六年……”
白衣男子见状赶忙说道:“爹应了,应了,不就是十几株珍奇吗?就算老子把他那皇宫搬空,那皇帝老儿又能说什么?”
少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才是我的好爹爹嘛。”
又从白衣男子的青瓷盘中捏出一牙瓜,咬下瓜瓤,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
“滚吧!”
白衣男子如蒙大赦,赶忙放下竹扇与青瓷盘,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锦袍,还刻意避着少年,又招呼亭下的婢女来端盘摇扇,这才回身道:
“那爹走了啊!”
少年没好气地说:“不想滚留在这儿接着摇扇子。”
白衣男子再不敢说二话,忙跃下亭子。
他也不坐船,施展修为,立于水面却不下沉,连鞋底都未有丝毫沾湿的痕迹,便向池岸走去,如履平地,白衣飘然,倒是颇具仙人气质。
少年看着白衣男子的背影,撇了撇嘴,将手中的瓜皮对准他的后脑勺,“嗖!”的一声砸了过去,正中目标。
中年男子被砸了一个列颠,险些沉入湖中。
“有船不坐,在我面前炫耀什么修为?作什么作?”少年又是一脸鄙。
白衣男子不敢多言,逃也似的狼狈离去。
……
这副父子有违人伦纲常的画面在林家已经是屡见不鲜,却没有人敢去说什么,毕竟一个是林家家主林孟府,还有一个是林家家主……的独生儿子。
且不说这林孟府作为北朝一宫两皇八家族其中之一的林家的家主地位是如何的超然,单是他在逍遥榜上高居第二的实力就需要这世界上所有人敬畏。
至于那少年,在有些人眼中比他父亲还要出名。
少年姓林名诛,母亲早亡,林孟府也未曾再续弦,于是林诛便成了林家家主唯一的宝贝儿子。
林孟府对这个宝贝儿子的宠爱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之前林诛对他呼来喝去的语气中便可见一斑。
要说林诛骄纵跋扈倒也不至于让他“名满天下”,真正让全天下人都听说过林诛的还是那虎父犬子的“光辉事迹”。
林诛的出生可是一件惊动整片洪荒大陆的大事。
据说林母梦见金蛛入腹而怀林诛,十月怀胎,诞下林诛时天地异动,当日林府龙吟凤鸣,四象圣兽送祥瑞,八方星宿贺乾坤,随着林诛的诞生,无尽的紫金之气围绕在这个婴儿身边,还不时的有混沌之气弥漫,如同圣婴降世。
林诛刚出生时不哭不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望着产房的天顶,似乎透过天顶在仰望无尽的苍穹。
伴随着林诛的第一次呼吸,那些围绕在婴儿林诛身边的紫金之气与若隐若现的混沌之气便被这个小小的婴儿吸入腹中。
林家人得知这个消息后瞬间就炸开了锅。
林家那些老的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长老各个大喜过望,这等伴着惊天异象而生的天生至尊注定要辉煌一世,这也就说明林家将跟在这个天生至尊身后再次极尽辉煌。
林孟府当日正在古华皇朝与那皇帝和供奉们论道,感受到家中异动,仅一瞬间便明晓出了何事,当下哈哈大笑两声,在其他几人怪异的注视下施展通天神通,不足半个时辰便从数百万里之遥的古华皇都飞回了家中。
并不是所有林家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喜出望外,最起码那些志在家主之位的林家人多少要凉了半截心。
然而当所有林家高层赶到产房时,都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婴儿头上稀稀疏疏的毛发竟然是银白色的!
传说除了妖域白虎一族,唯有这片混沌大陆最北方那片禁忌之地才偶尔会出现天生白发之人,甚至有传说,人族若是天生白发便是早夭的象征。
更为令人悚然的是,当晚上天降下九天雷霆,径直劈向小婴儿的栖居地,那雷劫如同上天之怒,纵然圣人进去了也会喋血,竟要用来劈一个婴儿!
若非那晚林孟府以其通天手段保住林诛,恐怕林诛早已时一缕亡魂了,纵是如此,那晚林母也是身受道伤,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从此林诛便成了林家最特殊的一位后代,既是天生至尊,伴着神圣祥瑞而生,却又有早夭之象,为天地所不容,在某些人口中更是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但真正让林诛成为人们口中的“犬子”的,是他那令人尴尬的修炼天赋。
在这片大陆上唯有踏入修炼一途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浩瀚,修炼者上天入地,神通广大,若是到了一定境界,手握日月,指染星辰都不在话下。
然而这个世界生灵数以万亿计,却少有修炼者,不足总量的万分之一。因为想要步入修炼一途,必须要在十六岁之前进入练体境界,否则这一生不会再有任何修炼机会。
然而林诛至今为止从未他如果练体境界半步,尽管林孟府为他寻来了数量惊人,而且品质高的吓人的洗髓液,却依然毫无用处。
不仅如此,林诛用过的洗髓液几乎全部精华尽失,却无半点成效。在外人眼中,林诛竟然将洗髓液当成了洗澡水,不少人都在私下暗暗咒骂,若不是林家家大业大,如何经得起这般挥霍?
如今林诛年满十五,若是再不能进入洗髓境,那他这一生也只能当个凡人了,顶多算是个有钱的凡人。即便侥幸踏入修炼一途,那也是毫无天赋之人。
如此“天纵奇才”,不仅让林诛与林孟府受尽诟病,整个林家都在被人暗暗嘲笑。当年林诛刚刚出生时,多少人认为林家又将君临整片洪荒大陆,然而如此虎头蛇尾,幸灾乐祸者不在少数。
我们的林大公子倒是丝毫不受这些嘲讽的影响,闲来无事便去望江阁读书赏景,偶尔调戏调戏良家少女,日子过得逍遥快活。这不,如今虽是受了气,还是在这湖心亭赏鱼看书,闲情逸致。
林诛沉迷在《东周列圣志》之中,一只手持书,另一只手偶尔来回划动,似在推演什么,偶有心得,会心一笑。
半晌,空中烈日微微西坠时,林诛合上《东周列圣志》,起身向西北方向呆望片刻,而后揉揉眼睛,喃喃道:
“这……实在看不出什么啊!”
在其一旁,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伫立着,瓜子脸,柳叶眉,流水眼波,琼玉小鼻,樱桃丹唇,虽年仅十三四,已然有倾国倾城之貌。
女孩儿好奇地问:“二爷你在看什么?”
林诛道:“看星星。”
女孩疑惑:“这大白天的,看什么星星?”
“星星就在那里,只是太阳被遮住了而已。”林诛指着天空,望向无尽的苍穹。
然而哪里万里无云,只有一轮耀眼的金阳,丝毫不见星辰踪影。
女孩挠挠头,仍不解其意。
林诛见女孩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懒得解释,便收回目光,望向湖中的小舟。女孩会意,一招手,一叶小舟向湖心亭驶来。
“二爷,我们去哪?”
“望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