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顾朗平日里写字作画看书的地方,素问慢慢让自己去感知顾朗的心境。虽未亲眼所见,但据说蒋正良就是在这书房的暗格中找到了离国太子托和木写给顾朗的信件,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顾朗,驻守北疆十余年,威震接壤的赤画国和离国,战功赫赫,出生入死,一身伤痛,换来了上京的歌舞升平,换来了百姓的安居乐业。他就如同大漠雄鹰,只向往苍穹碧空,只坚守民生大义,有驰骋共进,死生与共的军中兄弟和相伴沙场红颜知己,那是他的使命与归宿,上京城的一切荣华富贵,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乏善可陈的虚幻,但只因帝王的忌惮,他便被召回上京,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犹如雄鹰被折断双翅,囚于笼中。这时,曾在战场上针锋相对的敌人,惺惺相惜的向他递来了橄榄枝,许他重接羽翼,重归苍穹,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素问缓缓睁开眼,自言自语道:“顾朗,我相信你。”
她无法掌握事情更多的内幕与细节,但有一个疑点,却如此显然的呈现在她眼前:如果真的要谋反,顾朗为什么会留着这些信件?
是他记性太差,留着反复观看?
是留着做为二人将来的信物?
还是托和木狼子野心,与顾朗勾结根本就是背着离国皇帝托那丹,顾朗想留着做把柄将来能够掣肘于他?
但无论哪一点,好像销毁掉都比留着要更加安全,从上次长乐殿的事就可以看出来,顾朗不是这种做事会给自己留后患的人。
如果说顾朗是被陷害的,但托和木的亲笔信又是真的,那么真相就太明显了——这是离国想要离间顾朗和元彻君臣而故意设计的圈套。
再来细想第二个疑点,是本案的关键点,也是最让素问想不明白的地方,如果说是托和木想要置顾朗于死地,找细作潜入将军府放了自己的亲笔信在他书房中,那顾朗的亲笔信又是从哪里来呢?元彻说了已多方鉴定,字迹绝非伪造,难道是元彻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宁愿中了离国的奸计也要置顾朗于死地?难不成为了自己?
不不不,素问摇了摇头,元彻不会为了自己而置江山于不顾,这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
如此想来,事情到了这里,好像打了一个死结。
她像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烦闷中随便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朝着自己不停的扇动,纸张哗啦啦的声音在耳边响动着,听得她更加心烦意乱,又将收丢回桌上。
她目光停在那本书上,良久,像想到什么似的,重新抓起那本书,一页页的翻动起来,她并没有看书上的文字内容,只是用手不停的捻动着每页纸张,快速翻完后又去书架上找了几本,同样一页页的捻动,最后又翻出来一堆空白的纸张,也是一页页的手食指和拇指夹住搓捻,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这些纸张,无论是厚度还是柔软度,都差不多,手感几乎一致。
南国的造纸技术一向为朝廷所垄断,民间不得私办,其实也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流通的刊物,掌控百姓的思想。负责造纸的机构叫开物司,因为材料和做工一样,所以他们做出的对于同种用途的纸张,也都没有太大的区别,而离国和赤画国根本都不会造纸,纸张的获取全靠与南国朝廷的商业贸易,也就是说,在这世上能见到的用来刊印和用来记录的纸张,都是来自开物司,应该全都是一样的厚度与质感的。
但今天在昭仁殿,元彻给她看过的那封承载了顾朗罪责的信纸,她还模糊的记得拿在手上的感触,明显比普通纸要厚,且更加硬挺。
父亲生前曾说过,一个好的医者,对于药材的辨别一定不能只用眼睛,同时要用手和鼻,在她很小时,就教她蒙眼识药,最后练就了她仅凭触觉或嗅觉便能辨别药材的本事,且能徒手称重,每副药的重量上下浮动不超过半钱,故而素问的指尖对于事物的感知,尤其敏锐。
为什么那张纸会偏厚、偏硬呢?
难道是沾过水,然后又干了?一般纸若是不小心被打湿,干后质感都会有所改变,变得偏脆偏硬,可为何又会偏厚呢?
素问换个思路,什么情况下,纸会变厚?
难道不止一页纸?是将两张纸粘在了一起?
不对不对,好像也不至于有两页纸那么厚。
素问想的脑子都快抽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跑偏了。
此路未通,素问又想从字迹上下手,她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出顾朗所有的手稿,想再仔细研究研究他的笔法,是不是真的不可能造假。
顾朗的字体确实十分特别,与现在书法界流行的字体皆不相同,自成一派,别具一格,单个看来,洒脱而不狷狂,连成一体则工整而不刻板,苍劲有力,又规矩克制,和他本身的性格倒是极像的。
他平素爱看书写字作画,有些文人的雅气,但文而不弱,总而言之,是文官堆里最能打架的,武官堆里最能吟诗作对的。素问微微一愣神,怎么现在想到他,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了?
看了许久,蜡烛都快燃尽了,灯芯太长,火光跳动,看得她眼睛发胀,她揉揉眼,换了要新烛,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你不能放弃,顾朗现在能依靠的,只你有你了。”
她认真翻着顾朗的那些手稿,有他作的诗,有他抄录的书,素问先照着回忆将那封信上的文字写下来,然后在这些手稿里对着找相同的字,越找越觉得希望渺茫:每一个字,果然都跟那纸上的写法一模一样。
就在她快放弃时,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顾朗的那些手稿,有缺失的部分。
他的手稿里,有对一本书的抄录,素问看过一遍后,发现内容不太连贯,开始她没多想,以为是顾朗本就错乱放着或蒋正良查府时翻乱了,但她细细整理后发现,这些内容不是整段丢失,而时每隔几页或十几页,就会少上一段内容,但最后结尾的部分仍是完好无缺的,如果是无意丢失,不该是这样。
素问赶紧在书架上翻找,好在原书还在,她急忙翻开与顾朗的手抄稿一页页比对,手抄稿缺失的相应部分她都用笔一字不差的在原书上圈出来,看完整本后,再细细研读刚刚圈出来,也就是顾朗手稿里缺失部分,越看心跳得越快,好像有道光直直照了进来,她猛然合上书,双手撑着案几,大口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