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开始时我们赢得有些磕磕绊绊,但后来过五关斩六将赢得分外痛快。我们一路拔营扎寨,直到冠军到手,韩宇总算给了我一个笑脸,但他却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你都吃什么了,怎么胖了那么多?"作为一个大一的"土包子",我还没有意识到买一面穿衣镜的重要性,在胡吃海塞中任由自己的体重蓬勃发展,却毫不知情。
对于这种不识时务的家伙,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然而,韩宇的第二个问题却让我异常诧异:"你真的是立夏出生的?"
我点点头,说:"没错,如假包换。"
我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他紧闭双唇,沉默不语,我心中一阵忐忑。
比赛的奖品是两盘磁带,一盘谭咏麟的,一盘张国荣的。由于受老牛、张率等人的影响,我喜欢老谭的歌喜欢得一塌糊涂,于是举着老谭的磁带问他:"我挑这一盘,行吗?"
他斜睨了一眼,一把将张国荣的磁带揽入怀中,从嘴里挤出一句:"现在居然还有人听谭咏麟的磁带!"傻子也能听得出这句话如果不是讥笑,那就是嘲讽。
从此以后,他的举动会偶尔落入我的眼帘。
韩宇比我大半岁,总是带着他招牌式的倨傲表情,目不斜视地在校园中穿行。他也从来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就连我们去共青森林公园骑马,他也脱离广大人民群众,自寻节目去了。
我也从同学的谈话中知道了韩宇是北京人,难怪人家一身的大义凛然,原来带着天子脚下的尘土,自然与众不同。
不过,因为这次八十分大赛,我和韩宇熟悉了很多。有时,我们会在阶梯教室的走廊上擦肩而过,或者在图书馆阅览室偶有碰面,彼此都会佯装礼貌地点头,点头次数多了,也会瞎聊几句。
寒假来临,我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父母身边,当然,还见到了和我交好的那一群臭味相投的死党--机灵的小米、狡猾的老牛,以及书生般文静的林晓军、活泼好动的陈文、漂亮的风儿以及成天教训我的张率。
我们天天凑在一块儿东游西荡。林晓军和陈文两个人的性格一静一动,天壤之别,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天天混在一块踢足球。晓军性格内敛,却总是胸有成竹;陈文潇洒帅气,性格开朗,颇招低年级小女生的喜欢。
时间长了,其他班的同学也往我们的圈子里凑,这其中就包括美女阿乖、才子"董小宛",还有和我不打不成交的张率。董小宛是一个外号,他其实是我的小学、初中同学,高中时是阿乖文科班的战友,我们年级的才子,但又正好是不酸的那一种,所以颇受女生的欢迎。他从小就鬼心眼儿甚多,但是在老师面前总是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高考时,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上了复旦,因此成为我在上海读书时经常一起厮混的哥儿们。至于美女阿乖,我怀疑她对小宛同学颇有些想法,苦于没有什么有力证据,也只能暗自揣度。
我们成天一起疯,一群人骑着自行车四处游荡,或者趁我父母去亲戚家小住时,朋友们日夜流连在我家里,大闹天宫。
冬去春来,当我从老家回到学校时,不仅携带着寒假中的美好记忆,背负着昔日同学、朋友对我体重直线上升的敬仰,还不停地回味着一帮朋友为我送行时,车窗外张率举得高高的手。
我回到了那个枯燥烦闷的学校,新学期的课程多得要死,而且净是一些不招人待见的课,比如人体解剖。每次我都捏着鼻子走进上人体解剖课的大楼,福尔马林的味道总是那么令人作呕。男生比我们更惨,他们还肩负着课前把人体标本从池子里捞出来的"热身运动"。
然而,对人体解剖课的厌烦并不妨碍我对食堂的热爱,一下课就从人体解剖教室冲向食堂,一如既往地购买大排小排,这对我们这帮医学生而言,是司空见惯的事。或许,只有看书、吃饭和写信方能排解我心中的落寞。
那年春天,上海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施工现场,到处都在拆改修建,最著名的工程就是修建高架桥。而我们可怜的学校旁边就有无数个叫嚣不停的工地,离工地最近的,便是学校的操场和图书馆。
在滚滚黄尘中,我和韩宇在图书馆的碰面越发频繁,聊的话题也与日俱增。我惊讶地发现,韩宇的文学功底相当深厚,尤以古典文学见长,而我那时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述《简·爱》、《呼啸山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也宛若一个文学少女。
估计就是这样的假象,蒙蔽了两位年幼无知的伪文学爱好者的眼睛,给了彼此一个不错的分数。
其实,韩宇并不符合我的审美观。我衣着朴素,成绩一般,姿色平常,又不活跃,放到人堆里立即消失得无影踪,中学时和我交情不错的男生也都是成绩又红又专的朴实少年,而韩宇却有别于他们,他身上时髦的T恤、牛仔裤左一条来右一条,全部出自所谓的名牌。可能因为从小就见过大世面,他在老师面前不卑不亢,很快就为老师所青睐,也跻身于校广播台,成为一名编辑,后来以飞快的速度荣升为副台长,身边簇拥着广播台里那些唧唧喳喳的小妞。
我以为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产生交集。不料,由于我们在图书馆的频繁接触落入了某些同学的法眼,于是,学校里关于我们在交往的传言便在空气中游荡,谁让韩宇是名人来着!
当绯闻终于传到我的耳朵里,言辞里还带着对我的轻慢,无非是说我为了接近韩宇挖空心思,连图书馆相遇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居然都不会放过。听到这里我不禁勃然大怒,"这……这纯属谣言嘛!"可是怒完之后我也无计可施,总不能去食堂门口贴大字报,上书一排大字:"林立夏对韩宇没兴趣。"
作为一只有悠久历史的缩头乌龟,我唯一能做并且能付诸实施的,便是不再去图书馆,改为去教室了。
可是,我在教室里也不清静,没过几天,韩宇便把我从教室里拎了出来,"林立夏,你搞什么鬼?怎么不去图书馆了?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一脸委屈,却不忘开玩笑地说:"同学们都在传我们如何如何,我怕被人追杀,只得躲起来了,不好吗?"
韩宇用他一贯凌厉地眼神审视了我半天,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的话,我估计我已死了上百回了。
"周日我要去金山看海,你去不去?"他慢吞吞地说,眼神却在不停地闪烁。
"我不去!我可不想找死!"
"周六下午三点,我和江宓在校门口等你。"说完,这个家伙迅速转身离去。
我又急又气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叫:"反正我不会去!"惹得走廊外的同学纷纷侧目。
江宓,也就是我们宿舍的"江米条",人家也是不折不扣的上海小姐,但因为家在金山郊县,所以并不招本地美女们的待见,依然被冠以"乡下人"的头衔。但她不像我这样的外地学子,就算别人叫我一百遍"外地人"、"乡下人",我也安之若素。江米条总是心有恨焉!所以,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上海郊区"后面的两个字去掉。
回到宿舍,我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看海是我多年来的渴望,谁让我出生在一个内陆城市呢!于是,我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说:"去去又何妨?不是还有别的女生吗?"一整晚,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周六中午,韩宇在食堂门口抓住我,很严肃地问:"你去还是不去?"
我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回答:"那就去吧,如果老师不拖堂的话。"
韩宇的脸色一下子放晴,快速地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下午当然要逃课才能去啊!三点钟,校门口,不见不散!"说完,他迅速离去,我还在原地发呆。
那个时候还没有实行双休日,周六是铁定要上课的,加上我们是医科院校,课多得要死,恨不能把晚上的时间也占上。我虽然对上课没什么兴趣,但是还保持着高中时的良好习惯--从不逃课。可是现在,这个韩宇,居然提出这样一个无理要求!
当然,如列位看官所猜想的那样,我肯定是和韩宇去了金山的。不过,在校门口和他俩会合时,江米条传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