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王七年,邺城。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其凰。”
临江的阁楼上,清风徐徐,旭日迷人,窗格边精致的案桌旁,一个青衫女子手持羽觞,姿态慵懒,半倚着身子,听得如痴如醉。
这首凤求凰的吟唱旋律幽怨婉转,伴随着悠扬悦耳的铮铮琴声,更显这吟唱之人溢满内心的仰慕之情。
云惜雪听得呆了,自小到大,她听过的无数天籁,可在今日的这首凤求凰之前,往日那些歌喉似乎多了些浓重俗气,一一黯然失色。
房门被推开,一个侍女步伐匆忙的走到云惜雪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云惜雪远山一样的柳眉一挑,朱唇轻启,笑道:“这么快,歆儿,随我去会会他。”
名唤歆儿的侍女听了,迈着细碎的小步子,默默的跟在自家主子后面,出了房间。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歌声依旧在婉转的诉说着吟唱之人的心事,浅唱低吟,这吟唱之人此刻一定在思念着仰慕的人。
香气扑鼻的醉香楼内,入目的皆是身穿锦衣华的贵族公子爷,他们大多来自士官家族,父母在朝堂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有的甚至在邺城已经可以只手遮天。
耳边尽是莺莺燕燕之语,一个异族打扮的娟丽女子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他们纷纷停下羽觞,忘记享乐,痴痴地看着那抹倩影。
女子随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慢步朝二楼最左边的一间厢房走去,所过之处,皆是惊羡的目光。
女子身着一袭大红色异域服饰,三千青丝只是随意用一根簪子盘起,额间一点梅花,腰肢纤细,一颦一笑之间尽显绝代风华,虽被轻纱遮住了闭月羞花的容颜,但身上那种清冷孤傲的气质依旧让不少纨绔子弟纷纷驻足,看得入神。
她,太美了。不过因为刻意打扮,多了些厚重的胭脂俗气,但,这依旧挡不住她闭月羞花的容颜。她是璞玉,可随意变化姿态,未施粉黛就已顾盼生辉,略施粉黛是美上加美,全施粉黛就是祸国殃民的妖物了。
她手腕上戴着一对精致小巧的金铃,玉手修长,骨节分明,未穿锦靴,戴着一对宝石镶嵌而成的红铃,每走一步,就有清脆的铃铛声闯入耳中,似能摄人心魂,令其痴狂。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女子低垂眼眸,修长而微卷的睫毛齐齐排开,乖巧可爱中不失妩媚,不发一语地跟着老鸨推门而进,歌声戛然而止。
只见里面端坐着几人,正对门的那个身穿黑金锦服,头发用嵌宝白金冠束起,刀削般的脸庞不带一丝情感,冷若冰霜,眉似利剑,鼻若悬梁,此刻,一双狐狸眼正直勾勾的盯着推门而入的两人,眼神幽深淡然,似寒潭碧波,让人心底发凉。
左边那个一袭粉色华服,用金线绣着数朵桃花,半盘起墨发,一双勾人的丹凤眼,让人看不清。
右边的那个穿着打扮就比较随意了,只是一袭素衣,身上没什么说得出的贵重首饰。不同的是,他的两侧,都坐着女子,而他,正在和两女子卿卿我我。
这一幕,正巧被推门而入的两人撞见,他也不恼,依旧在调戏两女子。
云惜雪在心里嗤笑一声,有些人就算刻意换了穿着打扮,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子浪荡气。
她今晚的目标,一定就是这个一身素衣的公子了,名满邺城的三大公子之—摧花公子。他恶贯满盈,坏了多少闺中女子的名声,就在前天,他竟然胆大包天把目标打在了相府嫡女身上,还好那日云惜雪去静香寺还愿,没在家,只是可怜了云惜风,替她受了侮辱。
一想到这儿,她就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死死咬住下唇,表现出一副紧张的样子。
她的这些小动作,全被三人收在眼底。
正对着她的那人,幽深淡然的眸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云惜雪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看得心里发怵,这人的目光,像鹰隼一般,让人看了很难不心慌。她只好低垂眼眸,轻纱下的樱桃小嘴紧紧抿在一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柔弱可怜,惹人怜惜。
老鸨见状,笑眯眯地挥着占满胭脂水粉的手帕向三人介绍道:“各位公子,这是我们楼里的花魁,娇儿姑娘,听了一下午的歌了,想必也倦了吧,就让娇儿为您们舞一曲,提提神。”
老鸨说完,朝云惜雪使了一个眼色,笑得花枝乱颤,扭着腰退下了。
素衣公子见是楼里的花魁,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意,一挥手屏退了身侧的女子,目光来回在云惜雪纤腰上停留,摸着下巴说道:“好好好,小爷我等了一晚上,终于把娇儿姑娘你等到了,快把面纱摘下,让小爷看看你。”
云惜雪做出拒绝他要求的动作,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柔情万种,摧花公子几乎哈喇子都快喷薄而出。
说话间,那个坐在案前抚琴的白衣女子早已退下,坐到了黑色锦服男子旁边,她看他的表情含情脉脉,虽戴着面纱,可是也挡不住她呼之欲出的情愫。
男子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未说话,随后垂眸陷入沉思,此前眼神并未从云惜雪身上移开过。
云惜雪感受到身上那到阴鸷的目光移开了,才舒了口气。
她以为今晚只有摧花公子一人,没成想,竟然还有其他人在场。这就难办了,她带的药只够五个人用的,可是现在场内,有六个人!
随后,在鼓点的配合下,开始了今晚的重头戏—拓枝舞。
为西域独有的舞种,三声鼓点后,云惜雪舞动着柔软的身段,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翩翩起舞,舞袖时而低垂,时而翘起,眉目传情,摄人心魂,在场的人看得如痴如醉。舞到正酣时,耳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琴音,与奔放的鼓点融合得天衣无缝。似潺潺清泉流入躁动不安的内心,给人一股心安享受的感觉。
云惜雪快速定了定神,随着乐器的鸣声开始自由变换舞姿。
一舞落,在座的几人也都纷纷趴到在案,只有摧花公子,还沉浸在方才妙曼的舞姿无法自拔,待到脖子一凉,感受到一股杀气,他猛地睁眼,才看见了云惜雪已经拿剑抵住了他的脖子,只有她稍微一用力,他便会即刻身首异处。
摧花公子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喉咙前的利剑上,“求求你,放了我,你要多少银两我都可以给你。”
他双腿因为过度紧张而不停的颤抖着,本想反抗,却因药力发作而浑身瘫软无力,俨然案俎上的肉,任人宰割。
这时,抚琴的女子也醒了过来,从琴身下拔出一把剑,走到云惜雪旁边,怒视着摧花公子说道:“小姐,把他交给我,我要亲自为二小姐报仇,阉了这个畜牲。看他以后还怎么对别的女子行不轨之事。”
鹭儿是云惜风的贴身丫鬟,因为前日云惜风被摧花公子凌辱一事,知晓云惜雪要来醉香楼报仇后,也执意要跟着来。
云惜雪拗不过她,只好应下了,两人里应外合,最终才会有了今日抚琴弄舞斩摧花的精彩场面。
“好吧,知道你和小风素日关系好,那此人的命,便交给你好了。”云惜雪说着就收回了剑,笑着朝被迷晕的几人走去。
她是老毛病犯了,一见到长相俊美的男子便忍不住想要挑逗挑逗,适才惊鸿一瞥,她就深深地被黑色锦服男子勾了魂魄。
她来到他面前蹲下,正要伸手去触碰那微红的脸颊时,手突然被一直强有力的大手钳制住,用力一拉,整个人就往前扑去,生生撞进他怀里。那人顺势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倒在地。
那人睁开紧闭的双眼,正不苟言笑的看着她。因为饮酒而有些微醺的脸,看上去更加诱人。
云惜雪被他死死拽住,半截身子还被他压在身下,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她双眼一眯,察觉他刚刚是装晕,一收花痴脸,冷冷的说道:“小女子虽自幼被买入青楼,但一直秉持着是卖艺不卖身的原则,还请公子从小女子身上起开。不然,小女子只能大喊救命了。”
她反应极快,所有的情绪都只是在一瞬间就变换过来。
男子冷哼一声,刚刚分明还瞧见她一脸花痴的想要占自己便宜,这倒好,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自己要轻薄她。
他冷笑一声,就从她身上起开了,大手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将人死死钳制住,目光扫过鹭儿,如寒冰令人窒息,说道:“你如果不想你家小姐命丧于此的话,就把解药交出来。”
鹭儿没想到云惜雪会被他反制住,看着近在眼前的报仇机会,再看看被挟持的云惜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摧花公子行事一向高调且胆大妄为,目无法纪,如果今天让他好端端的离开,那么日后她的日子必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思及此,鹭儿口中默念一声对不住了小姐,就举刀朝摧花公子胯下砍去,只听到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摧花公子就倒在了血泊中,鹭儿紧随其后跳窗逃离了。
只留下看得目瞪口呆的云惜雪和脸黑成碳的楚夜辰。
云惜雪:“………”
“呵,看来她不在乎你的死活?”楚夜辰冷哼一声,掐着云惜雪脖子的手力道更大了几分。
云惜雪双脚慢慢离地,被他掐得就快窒息了,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求饶道:“公子误会了,小女子不认识她。咳咳……”
“哼,不认识她,那为什么只有她没有中毒,你还狡辩?”
“真的,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认识他,至于她为什么没有中毒,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只带了五个人的药的缘故吧。你……你…先松手,我快死了。”云惜雪边费力解释,边不停的拍打着他的手,厚重的胭脂也挡不住通红的脸颊。
楚夜辰闻言果真松开了手,云惜雪没了托力,直接砸在地上。她躺在地上如获新生般大口大口的吸着空气,心想活着的感觉真好。刚刚那种接近窒息死亡的感觉,她不想在尝试一次了。
“解药呢?”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云惜雪扶着桌角勉强起身,将头枕在案上,说道:“在我的人手中,她在隔壁的房间里,你去要就好了。对了,她是无辜的,别伤害她。”
楚夜辰看了她一眼,面露嫌弃,迈着虚晃的步子走向门口。
才走出去几步,却因药物发作而瘫软在地,他握紧了拳头,恨恨的看向云惜雪。
云惜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后了,洁白的脖子上是他刚刚掐她留下的手印,脸色还没有缓过来。径直走到他跟前坐下,笑得没心没肺,说道:“没想到吧,你越用内力压制药,药效发挥得反而更佳,本来我还担心你会破坏我今晚的计划的,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你……卑鄙无耻。”楚夜辰咬牙怒道,一运功压制药力,结果适得其反,浑身更加没有力气。
云惜雪看着想挣扎却碍于药力发作而动弹不得的人,脸上的笑意更甚,指尖划过他薄唇上,有意无意的摩擦着,摇头道:“还真是少见的俊美,邺城何时有了这样一位美男子,本小姐竟然毫不知情。不过没关系,你几时有时间,到我府上坐坐?”
她说着,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过,之前装的有多柔弱可怜,现在就有多蛮横无理。
楚夜辰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种侮辱,气得脸都铁青了,愤愤看着她,骂道:“真是不知羞耻,放开我!”
云惜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又伸出双手捧住他盛怒的脸,凑近他耳边刚要说什么,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只见笑得人神共愤的老鸨带着一众女子呆呆的站在门口,看傻了眼。
从她们的角度看去,此时的云惜雪正和楚夜辰耳鬓厮磨,欲行苟且之事。
老鸨见状,哎呀一声转过身去,将身后的姑娘们齐齐赶了出去,边走边大声说道:“实在抱歉,都怪老奴考虑不周,扰了晋王和娇儿姑娘的好事,老奴该死,你们继续,我们这就走。”
老鸨走后,还不忘合上门,而云惜雪在听到晋王二字是,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她愣愣的看着他,刚刚要说的话却在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