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秋水离开的第三年,鸿兴小区要拆迁了,邵阿姨确实是有阿水的联系方式的,刚开始她走的一段时间,每隔一个月就打回来电话报个平安,还会每月给她打钱,邵阿姨心疼的不得了,一个孩子在国外无依无靠的,担心她用钱多,总是不肯要。
这到了第三年,鸿兴小区原本就是这高楼林立间的一处碍眼小洋房,盯着的人多了,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界,开发商都眼红着把地买下来盖商业街。
这谈了这么些年,不知道怎么的政府竟同意了,邵阿姨着急的这一段日子都彻夜难安。
她无法张口要怎么和阿水说家要没了。
恰逢冬至。
门铃响起。
邵阿姨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门,顾星河看着邵阿姨几年时间内苍老许多,心中有些感慨。
递出手中的礼品,沉稳的说道“邵阿姨,我过两天就搬回风城了“
顾星河大学考回了风城,沈梦依旧留在了丽市,沈梦这几年收了心思,加上之前蒋志山的帮衬,成功拿到了公司副总的位置,她有她的野心,顾星河依然想回风城,考进了风大。
沈梦早就不住在这鸿兴小区了,她在公司边的公寓独居,顾星河一直住到高考完,后来去风城上学,寒暑假来回跑。
这次鸿兴小区拆迁,就是回来收拾东西告别的。
邵阿姨看着眼前的男孩比第一次见的时候长的更高了,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白色的鸵鸟毛领围着脖子,衬的五官硬朗又英俊。
都说这靠眼识人,单看这孩子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可看不出是这么一个有心又沉稳的好孩子,拍了拍他的胳膊,邵阿姨笑的很慈祥“孩子,以后恐怕难见着喽!”
顾星河双眼弯弯,难得笑的这么乖顺“邵阿姨,您别这么说,以后有空我会回来看您”
“好好好,那我等着你回来孩子,哎,要是我们阿水也在就好了,估计还能和你读一个大学”
邵阿姨看着顾星河,眼巴巴的望着,想通过这样年轻的目光找寻阿水的模样,都是一样的年龄,一样的精气神。
顾星河站的笔直,手里还提着礼品,听到这话,没有接着说,而是往里走了几步,想把礼品给邵阿姨送进屋里。
进了房间,看着这客厅和平日里一样,不见任何有收拾的模样。
疑惑道“邵阿姨,您不准备搬家嘛?”
顾星河想着早来一回,看着帮忙收拾一下,这小区里一多半人早已经听到拆迁消息,办完手续搬走了。
邵阿姨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星河看着她眼中泪光闪烁,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家人离世的离世,远走他乡的远走,守着空落落的房子,和回忆一起过日子,如今又面临搬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室外天寒地冻,屋内温度适宜,可氛围相当压抑,寂静了几分钟后,邵阿姨说了句“等一下”就进自己房间了。
没一会,人走出来,手里拿着张纸条。带着老花眼镜,眯着眼睛看上面的电话号码。
“星河,好孩子,你帮我看着这号码给阿水打个电话”
顾星河忽的从沙发上直愣愣的站起来,表情瞬间紧张起来,心里猛地一缩,“我,我打?”
“你帮我打吧,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和阿水说这家要拆了,哎,你给她说一声吧,这孩子啊,命苦”
邵阿姨也是忍了很多天,辗转反侧的想还是必须要告诉她的。
衬着顾星河来了,想着让他说吧,谁说都一样,她上年纪了,担心自己的一激动这血压上来了又让阿水担心。
顾星河看着邵阿姨给他完纸条就进屋了。
一动不动的在客厅里站了两分钟。
顾星河也难讲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紧张,心脏还有些不舒服,更多的是有期待。
看着手上十一个数字,目光炯炯,能把这小纸条看穿。
对于顾星河来说,蒋秋水这个名字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时常在老同学口中提出,多半和自己一起出现,八杆子打不着的八卦,在高中群里传的神乎其神,不知道的以为两人爱的感天动地,死去活来。说着说着他就听进去,竟还惦记上了。
这忽然要联系,顾星河内心早就泛起一片涟漪,不能平静。
纸条被紧攥着,掏出手机,一个一个输入数字。
长达一分钟的响声后,便听到电话那头一个微弱的气声软绵绵的传来。
顾星河不知道她去了哪个国家,更不清楚国内的上午九点半,对方是几时。
听着睡意朦胧的声音,顾星河只能判断出对方是被电话声打扰醒的。
干涩的声音响起“喂。蒋秋水?”
远在英国的蒋秋水,被午夜铃声震动醒,大脑正处于高度睡眠不足状态,整个人的状态是埋进被子里,眯着眼,有气无力的昏昏欲睡。
“你是谁?”
蒋秋水眯着眼迎着白色刺眼的屏幕看清是国内的电话。
“阿嚒?”不确定的疑问出声。
“顾星河”
顾星河僵硬的答复。
蒋秋水一时间没想起是谁。声音疑惑更大“顾星河?”
顾星河听懂了她的声音中的上扬音调和陌生感,心中微弱的颤动了下。
假装不在意“不记得了吗?你家隔壁的,邻居”
“我家..邻居..”
蒋秋水喃喃自语,似乎在回忆这个人是什么模样。
顾星河等对方回复,有好多张口就能说出口的嘲讽,来缓解这尴尬瞬间,可都未言语紧闭着嘴巴静等着,只能嘲讽自己,多可笑,对方早已忘记他是谁,谁会记得隔壁的邻居。
“不好意思啊,我睡迷糊了刚没听出来是你,有事吗?”
顾星河听着蒋秋水这官方又圆滑的回答,眉眼低垂,冷冷的直视这窗外光秃的枝干,几年不见竟学会客套话。
恢复了冷静后说道“有,鸿兴小区年久老久最近要拆迁了,邵阿姨也要搬家了,你..”
顾星河想说你回来么?
可这话不该他说。
邵阿姨也没这意思,就是单纯让他帮忙打个电话告知下。
蒋秋水那边极静,午夜的英国,她又住郊区附近,处了呼吸声,没有一丝声响。
一段沉默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蒋秋水连着说了两次来缓解心中的疼痛,时隔三年,再提起那个地方依然难安。
要拆迁了,那就是真的没有家可依,没有回头路了。
两人的电话打极浪费话费,一个说完另一个要沉默很久才回复,顾星河宁愿耗着这么点时间也不愿先挂电话。
静等着对方说。
“还有事吗?”
“没了”
......
“你们最近还好吧?”
蒋秋水问的是他和他妈妈,礼貌的寒暄一句。
“还行吧”
“哦..”
“我阿嚒呢?”
“她在房间里”
蒋秋水也想不通阿嚒怎么让顾星河来给她打电话,出国这么久,除了放心不下阿嚒,其他的关于丽市的一切早就被她从身体和回忆里挖出去,任伤口流血结痂,伤筋动骨的疼痛才能让她知道是活着的,才能有信念独自走下去。
“恩”
“....”
几句不相关联的话语,让顾星河清楚的认知到她真的走好久了,久到客气话三两句也说完了,两人无话可说。
“那,没别的事,我挂电话了”
蒋秋水等了约一分钟时间才听到对面说句好。
蒋秋水挂了电话,又是一个不眠夜,起身随意挽了下头发,用一个金属夹盘在头顶,少女时期的自然卷早被熨烫的丝丝垂直,不见一点弯度,耳环飘落的几缕发丝衬的她面孔格外精致,随着年龄的增长,五官舒展,眉清目明,唇红齿白,谁见了都会感受她的攻击性,长相过于艳丽,招人目光,站在国外街头也是焦点。
下床踩着拖鞋,走到飘窗上,指尖燃起一根烟,和这黑夜对视,她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同一个姿势,同一种烟,在不同的国家,看同样的黑夜,往事浮起,疼痛顺着神经到达身体的每一处器官。
顾星河听着那头的嘟嘟声传来,放下手机,若无其事般喊了声邵阿姨。
匆忙给邵阿姨说清楚,又交待她什么时候搬家,要来帮忙。
说完急匆匆的离开,回家。
顾星河觉得自己真的魔怔了,再待一分钟,他就想把电话打过去,去问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可他没有立场,他更不能。
顾星河回到家发疯似的拿手机搜刚才记住的电话号码。
像个变态一样,用她的手机号搜微信,看她的动态和头像。
顾星河从没这样讨厌过自己,也没像这样发过疯,给日夜的惦记找到了出口。